阮欣桐僵硬地坐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腿上，像是被老師訓話的小學生，韓劭又有些想笑了，他問：“剛剛那個男生，你以為他是壞人？”
“不然呢？”阮欣桐說，“他們讓你放學別走。”
阮欣桐微微抬頭看他，眼神如稚子般純粹。韓劭原本有些打趣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她是真的在關心他。
“他們是約我出去吃飯。”他不太自在地輕咳了下嗓子，耐心地解釋道，“剛才那個人叫辛哲，是高三年級的學生，不信你可以去打聽一下，雖然學習差了些，但人還是挺好的。”
“高三？”
韓劭微微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雖然還是在笑，但臉上的笑容明顯淡了些，他道：“是啊，我是一名留級生。”
教室裏忽然安靜下來，光線裏有細小的塵埃在跳躍飛舞，阮欣桐心裏湧起一陣內疚，她摳著手裏的飯卡，正想著該怎麼彌補自己的唐突，就聽韓劭問：“你會看不起我嗎？”
阮欣桐立刻飛快地搖頭：“當然不會。”
“但是我會。”韓劭低聲道，“所以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我不想讓其他同學知道。”
“我保證不會亂說的。”阮欣桐十分誠懇，就差在腦袋邊豎起三根手指來。
“那拉個勾吧。”
阮欣桐下意識地就抬起了手，小手虛握著，尾指彎出一道精致好看的弧，停在明暗交錯的光影中。
韓劭沒伸手，他薄薄的眼皮掀開，漆瞳裏似是燃起一束光，他在看著她笑。
03認真的小同學
一個午休的功夫，韓劭原本沒有幾本書的桌麵上就豎起了高高的一摞，封麵包得花紅柳綠，也看不出是些什麼書，楊詩琪剛從外麵進來，見狀頗為好奇道：“韓劭，這是些什麼書？怎麼看上去有些舊。”
韓劭是個留級生，書本肯定是舊的啊。阮欣桐下意識看了韓劭一眼，有點兒著急，怕他生氣。
可韓劭完全不以為意，隨手抽了一本出來，扉頁標題《古代女子發髻圖鑒》。
阮欣桐：“……”
剛巧孫楷也扭過頭來，乍一眼瞥見那滿頁奇形怪狀的頭發，眼神頓時有些微妙：“新同學，口味很獨特啊。”
“文盲，你懂什麼，這是古代藝術文化。”楊詩琪倒是很感興趣的樣子，興致勃勃道，“韓劭，這本書能借我看看嗎？”
韓劭慷慨道：“別說借，送你都行。”
楊詩琪得了應允，捧著書歡天喜地地坐回去看了。
“你，你還研究這個啊？”阮欣桐疑惑地問。
“不研究啊。”韓劭指著快要沒過頭頂去的一摞書，坦蕩道，“我也不知道是些什麼，就讓辛哲他們隨便弄的，好歹先把我空蕩的桌麵填補起來不是？不然怪沒有安全感的。”
許是擁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讓兩人原本生疏的關係陡然拉近了不少，阮欣桐的話明顯多了，膽子也大了，她從韓劭那堆書裏挑了本看上去新一些的，抽出來一看，又非常辣眼睛地丟了回去：“你自己的書呢？”
韓劭掀開看了兩眼，又闔上，低著頭悶聲笑：“咳，在家呢，那麼一大堆，我得分批次帶啊。”
“那怎麼行呢，萬一上課要用到。”阮欣桐又開始懷疑，那個辛哲到底是不是高三生了，這帶的書也太不靠譜了，她紅著臉小聲道，“你快翻翻，把那些不太好的書都藏起來，別讓人看見。”
韓劭故意逗她：“什麼是不太好的書呢？”
阮欣桐捏著筆頭，不說話了，韓劭正要哄她，語文課代表曲萍抱著一摞本子從後麵走過來，讓大家交作業，阮欣桐從書包裏找出作業本，韓劭故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三個字：阮欣桐。
字跡清雋秀氣，好看得很。
曲萍接過阮欣桐的作業本，又問韓劭：“同學，你的作業呢？”
說完不等韓劭回答，自己非常懊惱似的咬了咬唇：“抱歉啊，我忘了你早上沒來。”
曲萍身上的校服明顯是改過的，熨帖修身，襯出她姣好的身材，她的個子挺高，腦後紮著高高的馬尾，顯得自信而張揚，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故意在跟韓劭搭訕。
韓劭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側頭接著問阮欣桐：“問你話呢，什麼是不太好的書呢？”
阮欣桐：“……”
曲萍：“……”
後排的男生噗嗤笑出聲來，拳頭把桌麵捶得咚咚響：“哈哈哈，兄弟，牛批啊！”
“馬飛，你笑什麼呢！”
曲萍狠狠瞪了那男生一眼，快步越過他們，去收前麵的作業了。
上課鈴響，韓劭抽了課本出來，沒再打擾阮欣桐。
阮欣桐側頭看了他一眼，他的坐姿很隨意，並不十分端正，但是背脊挺拔，側臉的輪廓淩厲俊美，從鼻端到下頜的線條流暢而漂亮，他的眼皮薄而狹長，內勾外翹，眼尾處張得很開，一顆小淚痣點綴期間，說不出的動人。
她不合時宜地想，楊詩琪說的沒錯，他果真是很好看的。
正看著，韓劭突然斜眼睨了過來，眼底帶出一絲戲謔的笑意：“我好看嗎？”
像是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阮欣桐的臉騰地燒了起來，飛快地別開眼，抬頭盯著黑板，隨著老師手中的黑板擦，努力將韓劭招搖的側臉也一並擦了去。
韓劭笑了笑，低頭繼續看書。
直到快要下課，阮欣桐才覺出不對勁來，韓劭偶爾也會抬頭看兩眼黑板，跟別的同學沒有太大不同，看著挺認真好學的，但是……阮欣桐的視線投向他手中攤開的課本，都快翻到最後了，跟老師講的內容完全不在同一個維度好嘛！
阮欣桐蹙眉，頓時有些著急，都留過一次級了，還這麼敷衍學習，那怎麼行？
她撕了張便簽紙，筆尖落在紙上，認認真真地寫下一句話，然後將便簽紙貼在了韓劭的桌角上。
好好聽課。
字如其人，挺秀致的，還帶著一抹清淡的香氣。
韓劭沒有撕下便簽紙，而是微微動了動身子，提筆湊過去，緊挨著在下麵添了幾個字。
聽不懂。
他抬頭，咧開唇角，衝阮欣桐笑，肆意又無辜。
新同桌不愛學習，阮欣桐有些愁得慌，直到回家都愁眉不展的。
“呦，這是誰惹咱家小公主不高興了？”阮東來接過閨女背上的小書包，入手微沉，自覺體貼道，“是不是作業太多了？要不爸爸跟你們老師建議下，少布置點作業？”
阮欣桐頓時更生氣了，一把搶過自己的書包，朝正在廚房切水果的蘇虹喊：“媽，快管管你老公，這都什麼思想覺悟，盡拖我後腿。”
“管什麼？”蘇虹端著水果盤出來，“我覺得我老公挺好的。”
阮東來嘿嘿笑，殷勤地給老婆捏肩，阮欣桐提著書包，憤而回房。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阮東來說：“老婆，閨女真不高興了。”
蘇虹甩鍋道：“都怪她哥。”
這事吧，就有些冤枉人家阮城了。
阮城比阮欣桐大三歲，小時候跟個皮猴子似的，為了把他按到書桌前寫作業，阮東來沒少揍他。這事兒可能給阮欣桐幼小的心靈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輪到她上學的時候，不用任何人操心，每天自動自發地背著小書包上下學，特別積極努力，刻苦上進。
但事情也怪，阮城的成績跟努力程度完全不成正比，坐著火箭似的往上升，中間還連蹦帶跳地跨了一級，目前已經大三了。
至於阮欣桐……她的成績跟努力程度也不成正比，一直苦苦地在中上遊水平掙紮沉浮著，尤其在阮城的鮮明對比之下，讓當爹媽的看著都心疼得慌，也得虧阮欣桐心大，沒被打擊到一蹶不振。
臥室內，阮欣桐沒時間一蹶不振，她正在憂國憂民。
把高一所有的筆記都翻出來，仔仔細細地整理了一番，阮欣桐決定，她要監督韓劭學習。
第二天早上，韓劭剛進教室，就見自己的小同桌倏地抬起頭來，抱著自己鼓鼓囊囊的小書包放到了他桌上，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小聲道：“送你的。”
韓劭的心頭“撲通”跳了一下，周圍立刻有幾個同學好奇地望了過來，他用手指按了下桌角，不太確定地問：“送給我的？”
阮欣桐點頭，細軟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
韓劭下意識要拒絕，但他又實在有些好奇阮欣桐會送他什麼，於是在萬眾矚目之下，韓劭捏住米白色的書包拉鏈，舔了下唇，輕輕拉開。
嘩啦啦，書包裏掉出一堆粉嫩嫩的筆記本，少女心十足。
韓劭：“……”
他舉著書包僵在原地，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都笑抽了，哐哐地砸著桌麵：“哈哈哈，快看新同學的表情！”
韓劭忍了又忍，矜持地沒有把書包扣在小同桌頭上，他有些氣悶地將書包推過去，一屁股在阮欣桐身邊坐下來，黑著臉道：“你搞什麼呢？”
“不是，這都是我的高一筆記，珍藏版。”阮欣桐顧忌著他的麵子，聲音壓得很低，她隨便抽了一個本子出來，打開給他看，“你的基礎太差了，高二才剛開始你就跟不上，不過沒關係，現在開始補習還來得及的。”
韓劭臉色古怪：“其實我基礎不差……”
不差能留級？
阮欣桐怕他自尊心受挫，忙道：“那太好了，我還怕我寫得不夠清楚。這樣，你先看著，遇到不明白的地方隨時可以問我，我，我先去收作業了。”
韓劭動了動唇，瞥見阮欣桐眼底的一片青影，突然就不太落忍拂她的心意了，拒絕的話在嘴邊拐了個彎，他抓了把額前的黑發，不太自在地應道：“啊，行吧。”
這一應聲，便把差生的身份給坐實到底了。
阮欣桐的眉眼一瞬間生動明豔起來，笑吟吟地朝韓劭伸出手：“那麼，先把今天的作業交了吧，韓同學。”
清晨的陽光並不濃烈，溫柔地從窗外射進來，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她站在搖曳的光影裏，身上穿著白淨整潔的夏季校服，裙子下露出來的小腿又細又直，她朝他燦燦地笑著，比詩更美，比畫更動人。
04鬧別扭
得知阮欣桐是數學課代表，韓劭挺驚訝的，豎指誇獎道：“小同學很厲害啊！”
被誇獎很厲害的小同學紅著臉跑了。
韓劭不明所以，楊詩琪哈哈大笑，對韓劭科普道：“你知道咱班什麼最多嗎？班幹部最多。”
高一下學期時，班主任突發奇想，將他們劃分為四個小組，每個小組單獨設立各科課代表及班長和各種委員，這也就意味著，班上幾乎人人都是班幹部，真沒什麼驕傲的。
阮欣桐這個數學課代表，是別人挑剩下才落到了她頭上的，沒錯，就算是普通組員那也是有名額限製的，成績優異的同學，往往會擁有優先選擇權。
這種獨特的管理模式讓二班的學習積極性空前高漲，也讓不少成績在中下遊的同學過了一把當班幹部的癮。
韓劭對此簡直歎為觀止，暗道這班主任也是個神人。
孫楷自豪地挑挑兩條濃眉：“我就是普通組員，怎麼樣，厲害吧？”
“快閉嘴吧，你這個恥辱柱上的死魂靈。”
“喂，楊詩琪，你不能歧視普通同學啊……”
自習課上，紙張嘩嘩，大家都在奮筆疾書地寫著各科作業，韓劭在阮欣桐鼓勵的視線下，挑了本藍底小碎花的筆記，翻開第一頁，修長的手指搭在筆記本的圓環上，發呆。
阮欣桐抽了張稿紙，演算了幾道題，抬眼看見他還在看那一頁，用筆杆輕輕地點了點桌麵，韓劭回過神，飛快地將那頁掀過去。
片刻後，韓劭從筆記本裏翻出一張隨手記的紙條，紙條背麵是一張歐洲各國的地圖，他轉了兩下筆，指尖按著那張紙條滑過去：“阮……”
韓劭張了張口，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叫她的名字，脫口就道：“阮阮同學，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阮欣桐一怔，雖覺得別扭，但也沒多說什麼，注意力很快集中到那張紙條上：“什麼問題？”
韓劭指著地圖上一個小黑點問：“這是哪個城市呢？”
阮欣桐：“……這是地理，而我們是理科生。”
韓劭點點頭，一臉正色道：“我知道啊，但老師說了，知識要全麵發展。”
阮欣桐說不過他，硬著頭皮接過來，使勁兒盯著那個黑點瞧，秀氣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她看著小黑點，韓劭看著她。
“我，我不知道。”阮欣桐看了半晌，窘迫地搖頭，韓劭突然低低地笑出聲來，抬手指著那個黑點，“看不出來吧？這個點是我自己點的。”
他的手指細細長長的，看著就很有力度，阮欣桐卻恨不得咬上一口，氣得臉都紅了：“你！你把筆記還我！”
是真的氣狠了，聲調稍微有點高，不過還是被前麵發出的動靜蓋了過去。
前排的楊詩琪狠狠蹬了一腳孫楷的凳子，結果沒把孫楷踹出去，反倒是自己的凳子擦著地麵往外滑，隔著一條過道的同學趴在桌上聳著肩膀直笑，韓劭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恰巧看見楊詩琪將凳子拖回去，抬手狠狠地在桌麵上劃了一道三八線。
其實沒必要劃，本來就是兩張桌子拚起來的，但重要的是這個態度。
旁邊阮欣桐也抬起手來，韓劭想也沒想一把抓住她的手，立刻製止她危險的想法：“乖，咱不劃。”
完全是下意識地動作，等兩人反應過來，韓劭像被蜜蜂蟄了下，倏地收回手，那種絲綢般細細滑滑的觸感仍在指端縈繞不去，半條胳膊都麻了。
阮欣桐臉上爆紅如血，氣得。
她就是想拿本書而已，這混蛋力氣怎麼這麼大？疼。
氣氛異常尷尬，兩人都不去看對方，一個僵硬地捏著筆杆，低頭在稿紙上畫鬼畫符，另一個偷摸著抽回筆記本，裝模作樣地翻開新的一頁。
過了一會兒，韓劭坐姿沒變，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瞄阮欣桐，發現她被自己握過的細腕和手背上浮起了紅印，他眉梢一擰，心裏頓時罵了句髒話。
那什麼，他好像沒怎麼用力啊，小同學也太嬌弱了吧？
接下來一整天，阮欣桐都沒跟韓劭說話，倒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對韓劭有些失望，她忍不住想，愛學不學吧，就算再去組個摩托車團，管她什麼事呢？
放學的時候韓劭似乎想說句什麼，但是阮欣桐沒看他，收拾好自己的書包，轉身就走了。
韓劭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喉結動了動，眼神裏的熱情似乎一寸寸冷了下來，有人從旁邊路過，跟他打了聲招呼，他漫不經心地應了句，將手緩緩地插進了口袋裏，微微垂著眼皮，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一天似乎從頭到尾都不順，阮欣桐發現自己的單車爆胎了，她歎氣一聲，將背包放進車筐，打開車鎖，慢慢地推著車子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