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致讀者(1 / 3)

我多麼希望,我們的朋友在他最後那令人矚目的日子裏能給我們留下足夠的親筆材料,以免我用敘述的文字中斷他的遺書的連續性。

我竭盡全力,從比較了解他情況的人口中搜集確鑿的材料。這些事跡倒也簡單,所有的敘述,除個別細節外,都完全相同。隻是關於幾個當事人的思想狀況,意見不同,判斷各異。

留給我們的任務,隻是把我們一再努力所得知的情況認真地敘述出來,在敘述當中插入死者的遺書,就連所找到的那些最小的字條也不忽略。事情是發生在一些非比尋常的人中間,因此想要揭示哪怕一個行為獨具的真正動機,也很困難。

煩惱和不快的根在維特的心裏紮得越來越深,相互纏繞得更加牢固。於是,煩惱和不快便漸漸地占據了他的整個靈魂。他精神的和諧完全被破壞了。內心的狂熱和焦躁削弱了他天賦的全部力量,帶來種種惡果,最後竟使他完全心力交瘁了。為了擺脫這種虛弱的身心狀態,他在苦苦地抗爭,但他這一次比他以往要怯懦多了。他內心的這種驚恐不安耗盡了他所餘的精神力量,毀了他的快活和機智,他變成了社交場裏一個悲傷的青年。他越來越不幸了,唯其愈加不幸才變得越來越不公正。至少,阿爾貝特的朋友都這樣說。他們斷言,阿爾貝特是一個純潔、沉靜的丈夫,他現在終於得到了盼望已久的幸福,從他的行為和態度上看他是想把這份幸福保持到永遠,而維特卻像一個每天都把自己的全部財產蕩盡、到了晚上隻好受苦受難的人,因此不能正確評價阿爾貝特。他們說,阿爾貝特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並沒有什麼變化,他依然是維特當初所認識、所看重、所尊敬的那個人。他愛綠蒂勝過一切,他因為有她而感到驕傲,他希望人人也都把她看作最美麗的女人。即使他希望避免任何微小的猜疑,即使他決不願意與任何人在短暫的一瞬間以最純潔的方式共享這無價之寶,你能責怪他嗎?他們承認,維特在她身邊時,阿爾貝特便離開妻子的房間,但這不是出於對朋友的憎恨和厭惡,而隻是因為他已經感覺到,有他在場維特就很不自在。

綠蒂的父親病了,隻能在家休息,派了馬車來接綠蒂,綠蒂便乘車去了。那是一個美麗的冬日,剛下了頭一場大雪,皚皚白雪覆蓋著整個大地。

第二天早上,維特也隨後去了,心想:如果阿爾貝特不來接她,他就可以陪她返城。

晴朗的天氣對他陰鬱的情緒也沒有產生什麼影響,他的內心又沉悶又壓抑,眾多悲傷的景象時時浮現在他眼前,他的情緒隻能隨著一種又一種念頭起伏不定。

他對自己永遠都不滿意,同時他又覺得別人的境況也更可疑,更混亂。他相信,阿爾貝特和他妻子之間的美好關係已經被擾亂了,他對此很自責,同時也對她的丈夫暗暗不滿。

走在半路上,他又想到了這件事。“是啊,是啊,”他暗暗咬著牙自言自語道,“這就是夫妻間的親切、友好、體貼、富有同情心的關係!這就是穩固持久的忠誠!不,這是厭倦和冷淡!難道任何一件無聊的公務比這位寶貴的妻子更吸引他嗎?他懂得珍視她的幸福嗎?懂得給她以應得的尊重嗎?他得到了她,好得很,他得到了她……這我知道,就像我也知道別的事情一樣,我已經習慣於這樣想了,他還會使我發瘋,他還會殺了我。他對我的友誼靠得住嗎?他不是已經把我對綠蒂的依戀看成對他權利的侵犯,把我對她的關心看成對他的無聲責備了嗎?我清楚地知道,我也感覺到了,他不願意看到我,他希望我離去。我在,他覺得很麻煩。”

他快速地走著,時而放慢速度,時而停住腳步,似乎想返身回去。不過,他還是一再往前走,一邊那樣思前想後,那樣自言自語,最後違心地來到了獵莊。

他一進門,就詢問老人和綠蒂的情況,他發現家裏人的情緒都有些激動。最大的男孩告訴他,在瓦爾海姆那邊出了不幸的事件,一個農民被打死了!——聽後,他並沒有怎麼留意——他走進房間,看見綠蒂正在勸老人,老人不顧有病在身決意到現場調查那個案子。凶手是誰,還不知道。被害者是早上在大門口被發現的。人們猜測:死者是一個寡婦的長工,此前她還雇過另一名長工,那個人離開她家時十分不滿。

聽了這話,維特受到了很大的震動。

“完全可能!”他大聲說,“我必須到那邊去,我一刻也不能等。”

他趕快奔赴瓦爾海姆。往事活現在他的腦海裏,他絲毫也不懷疑這個案子就是那個農民犯下的。他曾經跟他談過好幾次話,而且很喜歡他。

屍體停放在一家小酒店裏。要到那兒去,必須經過那兩棵菩提樹。那個小廣場,以往是那麼可愛,現在一見,他的心不禁一驚。那個門檻,從前鄰居的孩子常在上麵玩耍,現在竟濺滿了鮮血。愛情和忠誠,人間最美好的感情,變成了暴力和凶殺。高大的樹矗立在那裏,沒有樹葉,披著霜;在教堂墓地矮牆上拱起的樹籬,葉子已經落光;從樹籬空隙隱約可以看見白雪覆蓋的墓碑。

全村的人早已聚集在酒店門前。當他走近小酒店時,突然傳來一陣叫喊。原來是一隊武裝人員從遠處走來,每個人都在高喊:“凶手抓來了!”維特望過去,心裏不再懷疑。一點兒也不錯!就是那個長工,那個對寡婦主人愛得死去活來的長工。不久前,維特還碰到過他,那時他正默默地懷著一腔怒火,心灰意懶地四處遊蕩呢。

“你幹了什麼呀,不幸的人!”維特喊道,一邊朝被捕者走去。那個犯人靜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最後相當鎮定地說:“誰都休想得到她,她也不會得到任何人!”押解者把凶犯帶進小酒店後,維特使匆匆離去了。

經過這次令人驚愕的巨大震動,維特的全部心思都亂了。霎時,他便被拉出了悲傷、抑鬱、自暴自棄的泥潭。同情心不可抗拒地占了上風,要救那個人的不可言狀的欲望油然而生。他覺得那個人非常不幸,他認為他即使犯了罪也是無辜的,他如此深切地設身處地地為凶犯著想,深信別人也會被他說服。他一心一意地要為凶手辯護,生動的辯護詞源源不斷地湧上唇邊,他急急地向獵莊奔去,途中便忍不住把想對法官陳述的一切低聲地說出來。

他走進屋裏,發現阿爾貝特在場,一時間十分不快,但他很快就鎮靜了下來,慷慨激昂地向法官陳述自己的意見。法官則三番五次地搖頭。縱使維特說得極其生動、熱情、真切,竭盡辯解之能事,法官也不為所動,這是不難想象的。他甚至不讓我們的朋友把話說完,就激烈地駁斥他,責備他這是袒護殺人凶手!他指出,照此辦理,就是廢除一切法律,徹底破壞國家安全。他又補充說,對這樣的事他負有重大責任,一切都必須按部就班地照章處理。

維特不肯讓步,他請求法官高抬貴手:一旦有誰幫助那個人逃跑,就要裝作視而不見。這個請求也被法官拒絕了。阿爾貝特最後也插話了,他站在法官一邊。維特孤立了。法官一再說:“不行,他沒救了!”於是,維特隻好心情沉重地走了。

我們從一張字條可以看出,對法官的這句話維特多麼在意。這張字條是從他的字紙堆裏找到的,那肯定是當天所寫:不幸的人啊,你沒救了!我看明白了,我們都沒救了。

對阿爾貝特最後當著法官的麵所說的有關被捕者的話,維特反感極了:他認為其中一些傷人感情的話是針對他的。不過,經過反複的思考,他這個聰明人也不是沒有覺察到,法官和阿爾貝特二人的看法是正確的。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如果他承認了這一點,如果他同意了那種看法,似乎就是放棄了他靈魂深處的信念。

在他的字紙堆裏,我們又找到了一張與此有關的字條,它也許表露了他和阿爾貝特的整個關係:我對自己說,一再地說,阿爾貝特為人正派,是一個好人,這又有什麼用呢!這話簡直把我的五髒六腑都撕碎了,為人公正我做不到!

傍晚,天氣溫暖,冰雪已經開始融化了。綠蒂和阿爾貝特徒步回城。途中,綠蒂不時左顧右盼,好像因為沒有維特陪伴而深感遺憾。阿爾貝特談起了維特,指責了維特幾句,同時也為維特說了幾句公道話。他提到維特不幸的熱情,希望綠蒂盡可能疏遠他。

“我希望你能夠疏遠他,這也是為我們自己好,”他說,“我請你,”他接著說,“力求讓他改變對你的態度,讓他少來看你。別人會注意到的,你知道,閑話已經四處傳開了。”

綠蒂沒說話,阿爾貝特對她的沉默已似有所感。此後他就再也沒有當著綠蒂的麵提到維特。她提到維特時,他不是不跟她談,就是把話頭岔開。

維特為了救那個不幸的人所做的徒勞的嚐試,是即將熄滅的燭光的最後火苗的顫動。他變得更加痛苦,更加不想有所作為了。特別是當他聽說,那個凶手死不認罪,官方可能要他去作證時,他幾乎要給氣瘋了。

他往日生活中所遇到的一切不快,他在公使館裏所經曆的種種煩惱,他所遭到的所有的失敗,他所受到的傷害,都在他心裏上下翻騰。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無所作為的根源。他覺得他已失去了一切希望。日常生活的事,別人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他卻連處理的辦法也找不到。最後,他竟變得感情古怪,思想荒誕。他為無休止的激情所左右,總是一成不變地與那個可愛的意中人傷心地交往,擾亂她的安寧,毫無目的、毫無希望地瘋狂地耗盡自己的力量,越來越接近悲慘的結局。

在這裏,我們想插入幾封遺書,這些信足以證明他的迷惘,他的激情,他不間歇的欲求和努力,以及他對人生的厭倦。

12月12日

據說,有些不幸的人總被惡魔四處追趕;親愛的威廉,我現在就是處在這種不幸者的境地。有時,我心神不安,可那不是恐懼,也不是欲望——而是一種無名的內心狂亂,它幾乎要撕裂我的心胸,扼住我的咽喉!痛苦啊!好痛苦啊!於是,我便在這與人為敵的季節裏跑到可怕的夜幕下去漫步。

昨天晚上,我不得不跑到外麵去。冰雪突然開始解凍了。我聽說,河水泛濫,溪流驟漲,大水從瓦爾海姆下瀉,淹沒了我那可愛的山穀!夜間十一點多鍾,我跑了出去。真是一片可怕的景象:借著月光,隻見滾滾的洪水從山崖上直瀉而下,翻卷著浪花漫過田野、草場、樹籬和一切,伴著狂風的呼嘯聲,寬闊的山穀上下變成了一片波濤洶湧的汪洋!當月亮又出來,停留在烏雲的上麵時,大水便映著壯麗的月光,在我麵前呼嘯著滾滾流去:這時,我感到一種驚懼襲上心頭,同時又生出了一種渴望!啊,我麵對深淵張開雙臂,急促地呼吸,真想跳下去,跳下去!消失在巨大的喜悅裏,我的痛苦,我的磨難,也一起跌落下去!像波浪一樣咆哮著流去!哦!我竟不能讓我的雙腳離地,把所有的痛苦結束!——我覺得:我的時辰還沒有到!噢,威廉!如果我能駕暴風去撕碎烏雲,鎖住洪水,我情願犧牲我的生命!哈哈!那個被囚禁的人不是總有一天也會分享這份喜悅嗎?

我傷心地俯視,隻見我和綠蒂曾在那裏興致勃勃地散過步、曾在那裏的一棵柳樹下休息過的地方,也被淹沒了。那棵柳樹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了。威廉!我又想到她家的草場,她的獵莊的周圍地區!我們的涼亭不知被湍急的流水毀成了什麼樣子!我想著,竟然覺得往日的陽光照進了心裏,像一個囚徒似的夢見了羊群、草場和各種各樣的名譽職位!我站在那裏!我不再責罵自己,因為我有了死的勇氣——我如果真的……但此刻,我卻坐在這裏,如同一個老嫗,拾樹下的枯枝,沿門乞討麵包,讓這即將入土的毫無歡樂的生命苟延片刻,快活一瞬。

12月14日

這是怎麼了,我親愛的朋友?我竟怕起自己來了!難道我對綠蒂的愛,不是最神聖、最純潔、最親如手足的愛?我何曾感到我的心靈應該受到懲罰?——我不想做什麼保證——現在,隻有夢!有些人認為,所有這些與動機相矛盾的結果,是因為有超凡的力量作怪,他們的感覺多麼正確!昨天夜裏——我現在講這事還有些發抖——我在夢中把她抱在我懷裏,讓她緊緊地貼著我的胸脯,把千百個吻印在她那蜜語呢喃的嘴唇上;我的目光在她醉眼蒙矓的目光裏遊移!現在我還覺得無比幸福,那從內心深處迸發出的熱情洋溢的歡樂又回到我心中。上帝呀!難道因此我就要受到懲罰嗎?綠蒂呀,綠蒂!——我是完了!我的頭腦裏亂得很,幾天來什麼事也不能想,兩眼總是淚流不止。既然我在什麼地方都不快活,也就可以說在什麼地方都很快活。我沒有任何願望,也沒有任何要求。我覺得,還是走了的好。

離開人世的決心,此刻在這種環境下已從維特的心靈獲得越來越多的力量。自從回到綠蒂身邊以來,告別人間一直是他最後的出路和希望;不過,他對自己說,不要太急,不要倉促行事。他想懷著最美好的信念,盡可能平靜地、堅定不移地邁出這一步。

他的疑慮,他的內心鬥爭,可以從一張字條裏看出。這張字條也是從他的字紙堆裏發現的,上麵的文字大概是他寫給威廉的一封信的開頭,沒有日期。

她的出現,她的命運,她對我的命運的同情,在我幾近枯竭的腦海裏浮動,還能從我的眼睛裏擠出最後幾滴淚。

拉起幕布,到幕後去!收場結束了!為什麼還猶豫,還畏縮?是因為不知道幕後的情景,還是因為一去不複返?我們的精神的特點便是:把我們一無所知的地方想象成一片混沌和黑暗。

最後,他與這個悲傷消極的想法越來越親近,他的決心變得堅定而不可動搖,下麵寫給他朋友的這封語義雙關的信就是一個證據。

12月20日

感謝你的厚愛,威廉,感謝你這樣來理解我的那句話。是的,你說得對:我覺得還是走了的好。你建議我回到你那裏去,不過這不大符合我的心意。至少我還想繞路走走。你想要來接我,我非常高興。隻是請你再推遲十幾天,等收到我介紹其他情況的信之後再來。果實沒熟,千萬別摘。十幾天左右時間是能辦許多事的。請轉告我母親:請她為她的兒子祈禱,說我求她原諒我,她的一切煩惱都是我造成的。

我本該給他們帶來歡樂,卻使他們悲傷,這就是我的命吧。別了,我最寶貴的朋友!願上蒼賜你幸福!別了!

在這段時間裏,綠蒂的想法有什麼變化,她對自己的丈夫,對她的這個不幸的朋友感情如何——關於這一切,我們雖然可以根據對她性格的了解暗自做出大概的判斷,但是我們仍然無法用語言加以描述。隻有一個美麗的女性的心靈才能與她心有同感。

千真萬確的是,綠蒂本人已經決心想方設法疏遠維特,如果說她有些躊躇,那也是出於一種真誠友好的愛護,因為她知道,維特將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甚至維特根本不能做到。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她迫於世態也隻好嚴肅對待了。她的丈夫對她和維特的關係沉默不語,綠蒂對此也始終隻字不提。因此,綠蒂就更覺得應該離維特遠一點,從行動上證明她多麼珍視丈夫的感情。

就在那一天,即我們剛剛插敘過的維特給他朋友寫信的那一天,聖誕節前的禮拜日,維特晚上到了綠蒂那裏。他發現隻有綠蒂一個人在,她正在忙著整理那些預備在聖誕節送給弟弟妹妹們的玩具。她談到小家夥們將會多麼高興:到時候,門突然開了,他們看見一棵用蠟燭、糖塊和蘋果裝飾一新的聖誕樹時,就像到了天堂一樣,一定會欣喜若狂。

“隻要您聽話,”綠蒂說,同時嫣然一笑,以掩飾她的窘迫,“您也可以得到一件聖誕節禮物,得到一支小蠟燭和其他什麼東西。”

“您說的‘聽話’是什麼意思?”維特高聲說,“我怎樣才算聽話?我怎樣才能做到?我的好綠蒂!”

“禮拜四晚上是聖誕夜,”她說,“那時孩子們都來,父親也來,每個人都可以得到一份禮物。到時候您也來吧,——但這之前您不要來。”

維特一聽,怔住了。

“我求您了,”她接著說,“事已至此,我請求您,為了我的安寧,不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維特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在室內走來走去,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不可能再這樣下去了!”

綠蒂感覺到,她的這幾句話讓維特陷入了難以忍受的境地,便向他問這問那,轉移他的思想,但她白費心機。

“不會了,綠蒂,”他高聲說,“我不會再見到您了!”

“為什麼不會?”她說,“維特,您可以,您必須再來看我們,隻是您要有節製。哦,為什麼您生下來就是這麼個稟性:您一旦抓到了什麼,就這樣激動,這樣熱情,毫無克製,決不罷手!我請求您,”她繼續說,同時握住他的手,“您要克製啊!憑您的智慧,您的學問,您的才幹,什麼樣的快樂您得不到呢?您要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不要再苦苦依戀一個女人了,她除了同情您,什麼也不能做。”

維特強忍著悲憤,憂鬱地凝視她。

她握著他的手,說:“維特,請您冷靜地想一想!您就不覺得,您是自己欺騙自己,成心毀掉自己嗎?維特,您究竟為什麼要愛我?我已經是別人的人了,您為什麼還偏偏愛我?幹嗎偏偏要這樣?我怕,我怕您僅僅是因為不可能擁有我,才使想得到我的願望有這麼大的誘惑力。”

維特把手從綠蒂手中抽回來,隻是用嗔怪的目光呆呆地望著她。

“聰明!”他大聲說,“真聰明!這種說法大概出自阿爾貝特吧?外交手腕!純屬外交手腕!”

“任何人都會這麼說,”她答道,“世界這麼大,難道就沒有一個姑娘能合您的心意?您下決心去尋找吧,我保證您一定會找到的。這段時間以來,您一直把自己束縛在個人的小天地裏,我早就為您為我們擔憂了。您就下決心吧,外出旅行一次!這將會、一定會使您消愁解悶!去尋找吧,找到一個值得您愛的姑娘,回來後讓我們共享真正的友誼和幸福!”

維特冷笑一聲說:“這一套話倒可以印成小冊子,推薦給所有的家庭教師用。親愛的綠蒂,您還是讓我的心稍稍靜一靜吧,一切都會好的!”

“隻是要記著,維特,聖誕夜以前請不要來!”

他正要回答,阿爾貝特走進屋來。二人冷冷地相互說了聲“晚安”,便並肩在室內尷尬地踱起步來。維特開口講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很快就沒詞兒了。阿爾貝特也一樣,於是就向妻子詢問一些交辦的事。等阿爾貝特聽說,她還沒辦妥,便數落了她幾句。維特覺得阿爾貝特的話不僅冷冰冰,甚至很嚴厲。他想走,又不能走,一直遲疑到八點鍾;這時,他越發不快和氣惱,見擺好了晚飯,便抓起帽子和手杖。阿爾貝特請他留下吃晚飯,但他認為那隻不過是一文不值的客套,冷淡地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維特回到住處,仆人想為他照亮,但他從仆人手中把燭台拿過來,就一個人走進自己的房間,放聲大哭,憤怒地自言自語,煩躁地走來走去,最後和衣倒在了床上。將近十一點鍾,仆人才敢進來,發現他和衣而臥,便問要不要替他脫靴子,他讓仆人脫了,並叮囑明天早上不喚他不要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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