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朗貝爾和狄德羅的談話(1 / 3)

我承認,讓人們很難接受一個實體,它存在於某個地方,但卻不占有空間任何一點;更不能接受一個實體,它是沒有體積的,又占有體積,而且在這個體積的每一個部分裏都是完整的,沒有物質所具有的任何性質,而又與物質聯合為一體,跟在物質後麵推動物質;自身又不動,影響物質,而又不受物質的一切變遷的影響。這樣一個我們對它幾乎毫無觀念的實體,一個具有這樣矛盾性質的實體,實在是難以接受的。那些否定這個實體的人也有一些需要解決的難題,簡而言之,你若認為對這種實體的感受性是物質的一種普遍的和基本的性質,那麼石頭就應當有感覺了。

為什麼石頭就沒有感覺呢?

因為是無法讓人理解的。

是的,在劈它、刻它、磨它而又聽不見它哭喊的人看來,是難以置信的。

我很希望你告訴我,你認為人和雕像、大理石和肉的差別是什麼。

差別很小。人們用肉來造大理石,也用大理石來造肉。

但是肉不是大理石,大理石也不是肉。

這就像你稱之為實在力的那個東西不是死力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來解釋一下。一個物體從一個地方移到另一個地方並不是運動,這隻是運動的結果。在移動的物體和不動的物體中間是同樣有運動的。

這種看法是很新鮮的。

這種看法是完全符合實際的。你把妨礙物體移動位置的障礙除掉,它就會移動了。你突然把這棵大橡樹周圍的空氣抽走,樹幹裏所含的水便會立刻膨脹起來往外流,把樹幹裂成千萬片。你的身體也會這樣。

也許是這樣的。不過運動與感受性之間有什麼關係呢?是不是由於偶然的原因,你承認了一種活潑的感受性和一種遲鈍的感受性,就像有一種活力和一種死力一樣?一種活力的表現是移動,一種死力的表現是壓力,一種活潑的感受性表現在動物的某些顯著的活動上,這些活動也許植物也是有的,而一種遲鈍的感受性,則可以由向活躍的感受性過渡中而得到肯定。

太好了,你說得太對了。

那麼雕像就隻有一種遲鈍的感受性,而人、動物,也許也包括植物在內,則天生具有一種活躍的感受性。

毫無疑問大理石塊和肌肉組織之間是有這種差別的,不過你也很明白這並不是唯一的差別。

這是毋庸置疑的。人和雕像的外形雖有相似之處,它們的內部組織卻是完全不同的,最高明的雕刻家的刀子也造不出皮膚來。但是使一種死力過渡到活力的狀態是非常簡單的,這是一個每天在我們眼前不斷重演的經驗,可是我就不大知道怎樣使一個物體從遲鈍感受性的狀態過渡到活躍感受性的狀態去。

隻是你不想知道罷了,這是一個同樣普通的現象。

那麼這種同樣普通的現象是什麼呢?你願意告訴我嗎?

我就告訴你,因為你要以這種現象為恥的。每當你吃東西的時候,就發生這種現象了。

每當我吃東西的時候?

是的,因為在吃東西的時候,你在幹什麼?你是在除去那些妨礙食物的活躍感受性的障礙。你把食物與你同化了,你把它變成肉了,你使它動物化了,你使它具有感覺了,你對食物所做的事,我高興的時候就會對大理石去做。

怎樣做呢?

怎樣做?讓它變成能吃的就可以了。

吃大理石嗎?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讓我告訴你如何做到,我把你正在看的這個雕像拿來,我把它放在一個石臼裏,用杵使勁搗……且慢,這是法爾可內的傑作,如果是於約或一個別人的一件作品的話……這跟法爾可內毫無關係,雕像是出了錢買來的,法爾可內並不重視現在人對他的尊敬,更是毫不在意將來人對他的尊敬。

來吧,你把它搗成粉吧。

等大理石塊搗成了極細極細的粉末,我就把這種粉末與糞土或腐殖土混合在一起,我把它攪和得非常均勻,我給這團混合物澆上水,我等它腐爛,等一年,兩年,一百年,時間我是不在乎的。等到這團混合物變成了一團幾乎同質的物質,變成糞土時,你想我怎麼辦?

我不相信你會吃糞土。

我不吃,可是在糞土與我之間,有一種聯係的、結合的中介,有一種,像化學家所要告訴你的那樣。

這種就是植物嗎?

完全正確。我在糞土裏種上豌豆、蠶豆、白菜和一些別的蔬菜。植物從土裏吸收養料,我便從植物裏吸收養料。

不管對錯吧,我是喜歡這種從大理石到糞土、從糞土到植物界、從植物界到動物界、到肌肉的過渡的。

於是我用肉體,或者像我女兒說的那樣,用靈魂造成了一種有活躍的感覺的物質,如果我沒有解決你向我提出的問題,至少是接近解決的,因為你會向我承認,一塊大理石與一個有感覺的生物的距離,要比一個有感覺的生物與一個有思想的生物的距離大得多。

我同意這一點。不過盡管如此,有感覺的生物究竟還不就是有思想的生物。

在加深討論以前,請允許我先給你講一個歐洲最大的幾何學家的故事。這個奇妙的生物起初是個什麼東西呢?是個虛無。

虛無!無中不能生有。

你太拘泥於字義了。我的意思是說,在他的母親——那位美麗的、有罪的修女鄧珊成年以前,在那位軍人拉?都斯成為青年以前,那些將要形成我所說的幾何學家的最初根苗的分子,是分撒在這兩個年弱的機體裏麵,隨著淋巴液分泌出來,隨著血液循環著,直到最後才奔赴它們準備結集的場所——他父親的睾丸和他母親的卵巢裏。於是這個稀有的種子便形成了,於是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樣,這個種子便經過喇叭管進入子宮,於是有一根長長的管子把它連在子宮上,然後逐步長大,達到胚胎的狀態。最後它離開這個黑暗牢獄的時刻來到了。他出世了,被拋棄在聖?讓-勒?隆德教堂的階石上了,他便是因這個教堂而得名的,接著他被人從育嬰院裏領走了,那位善良的玻璃店女掌櫃魯索太太收養了他。他吃著奶,身體和智力都長大了,成了文學家、機械學家、幾何學家。這是怎樣造成的呢?是由食物和另外一些純粹機械的作用造成的。這是按照一條四句話的一般公式:吃,消化,吸收養料,長大成人。誰要想向科學院提供一個人或一個動物逐漸形成的情況,最明智的方法就是用物質的因素來說明,這些物質因素逐步產生的結果便是一個遲鈍的生物,一個有感覺的生物,一個有思想的生物,一個解決了歲差問題的生物,一個卓越的生物,一個奇妙的生物,一個會衰老、萎弱、死去、消解而化為腐土的生物。

那麼你不相信有預先存在的種子嗎?

不相信。

啊!你真使我高興!

這是違反經驗和理性的,說它違反經驗,是因為人們想在卵和大多數一定年齡以前的動物裏麵尋找這類種子是徒然的。說它違反理性,是因為理性告訴我們,物質在理智中雖然可以無窮地加以分割,但在自然是有最後分割限度的,是因為理性不會去這樣設想,有一隻完全成形的象在一個原子裏,而在這個原子裏又有另一隻完全成形的象,這樣下去,直到無窮。

可是如果沒有這些預先存在的種子,動物的第一代又怎麼解釋呢?

如果是先有蛋後有雞還是先有雞後有蛋這個問題使你感到困難,那是因為你早就認為動物原來就是這個樣子。這多傻啊!人們不知道動物將來的樣子,也同樣不知道動物過去的樣子。在汙泥中活動的小到看不見的蠕蟲,也許正走在變成大動物的路上,大得使我們吃驚的巨大動物,也許在走向蠕蟲的狀態,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座行星上的一種特殊的暫時產物。

你可以解釋下嗎?

是這樣的……可是這樣就使我們離開前麵討論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