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山穿了一身黑,黑羽絨衣,黑高領毛衣,還有件黑灰色格子的襯衫。這身搭配和他臉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很配,顯得臉色蒼白得一絲血色都無,隨時可以去演常年不見陽光的吸血鬼。
蘇言攥緊拳頭,一掌將筆記本屏幕扣上,故作鎮靜問:“你怎麼知道我來這兒了?”
顧山聲音啞啞的,“許田哥和王熠哥把你發那張照片放朋友圈了。”
那張中餐館的照片。
損友啊,損友。
蘇言和顧山長久地沉默對視。
過了好一會兒,顧山站起來,“我們出去走走?”
兩人出了食堂,沿著校園小道慢慢走。
他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時間,停在了學校體育中心前。
體育中心是個四層建築,依著地形起伏而建,室內遊泳池在半地下室,站在路上可以看到落地窗後碧藍的池水。兩隊學生正在打水球,爭鬥很激烈,是能看到的無聲喧囂。
蘇言很熟悉這個遊泳池。它是標準池,一端很淺,水深隻有一米,是給初學者的,池底在中間突然下沉,最深的地方超過五米,可以練習小短板跳水。
從大二到大四,整整三年,每個周六上午八點到中午兩點,她都會在這個泳池當救生員。她上學時沒什麼錢,當救生員有每小時六英鎊的工資,下了班就能去圖書館學習了。
蘇言望著遊泳池緬懷青春,顧山突然問,“你現在還是想不起第一次是在哪兒見到我的嗎?”
蘇言搖搖頭,“想不起。”
顧山指指眼前的遊泳池,“就在那裏。”
蘇言茫然:“可是……你入學的時候,我已經畢業了。”
顧山早就猜到她想不起來,“我遇見你的時候還是個初中生。暑假的時候學校組織出國遊學,其實就是在英國幾間著名的大學參觀一下,再上兩周語言課。”
蘇言依舊茫然搖頭。
“一個周六早上,幾個同學把我騙到遊泳池,推我下去,他們想捉弄我,可沒想到我不會遊泳。”顧山自嘲地笑笑,“是啊,我是從南方來的,可我就是不會遊泳。”
“我在水池裏撲騰,從潛水區撲騰到深水區了。他們起初還在笑,後來見勢不妙都慌了,不知道是嚇跑了還是去叫人了……”他呼出的白氣在陽光下快速散去,“我越想往池邊撲騰,往下沉得越快,我睜開眼睛,看到池地鋪著淺藍色的馬賽克小方塊,像海溝的斷崖一樣忽地向下,最深的不知道有多深,大概是十米?十五米?”
蘇言輕輕說,“是五米。”
顧山感歎,“沒錯。五米。我後來知道了。但當時的我感覺像馬裏亞納海溝那麼深。奇怪的是,我沒勁折騰了,心裏反而沒了憤怒和害怕,隻是感到很難過。然後,你就來了!”
他看著蘇言,笑了,“你知道嗎,我現在看到不管是神奇女俠還是驚奇隊長,腦子裏都會自動配上你跳進水裏那個畫麵——你像一顆榴彈投進水裏,帶著好多好多白色的水花和泡泡,渾身有一層金光……你把我拉上來,給我做急救,我呆呆看著你,水滴從你頭發上,眉毛上滴下來,落在我眼睛裏,可我像是被按了暫停按鈕,連眼皮也沒法關上……”
這時,蘇言終於有了那麼點印象。是的,她大三的暑假,一個早上,剛進到體育中心,還在簽到,幾個毛孩子衝過來對她亂喊亂叫了一通,同事們還懵懵地問孩子們:有人會說英文麼?蘇言把包一扔大喊一聲“Somebody''''s drowning!”,一邊脫外套一邊衝進泳池,救上來一個溺水的小孩。
她當然沒留在原地。確定孩子安全了,同事也趕來了,她提著鞋襪跑去更衣室了。
倉促間她哪裏顧得上穿泳衣,當時又是夏天,她隻穿了件白T恤,連胸罩都是沒內襯的。
蘇言疑惑地看著顧山,“我怎麼會忘了呢?”你這麼好看的人,又是這麼戲劇化的事件。
顧山自嘲地笑著,為她解惑,“我那時候剛從南方小城來到B市,戴著牙套,普通話帶奇怪口音,沒有朋友,也沒人管我,頭發留得再長也沒人理會。”他拿出手機,給她看他那時的照片,“想起來了麼?”
十幾歲的顧山,可不是現在的他縮小後的美少年。他戴著酒瓶底一樣的眼鏡,因為在箍牙,顯得嘴凸唇厚,焦黃的頭發長得能遮住整個腦門。蘇言懷疑他那時候是不是還當過葬愛家族大司馬,因為這小少年的氣質相當殺馬特,滿臉都寫著“fuck the world not my fault”。
“看來你忘得很徹底。”顧山並不意外,他歎口氣,“可我忘不了你。你把我救上來以後,我對自己說,顧山,你看,有人在乎你。你不能再像個煞筆似的混日子了。你得活得能大大方方走到她麵前跟她說,‘嗨,你還記得我嗎?你救了我,我連一句謝謝都還沒能跟你說呢。’”
“你大概不知道,我後來像個猥瑣男一樣偷偷跟蹤過你。”顧山又扔了一顆小炸彈。
蘇言果然一臉驚愕。
“接下來的課程我逃課了。我守在圖書館門口,看見你就尾隨你進去,躲在書架後麵看你用筆記本寫作業,跟男孩子調情。”顧山頓一頓,“嗯,我也知道,你那時候不止一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