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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巍峨肅穆,是個萬年難得出一次紕漏的地方,所以此次一出紕漏便立刻傳遍了整個天界。
且還是個有關凡人命數的大紕漏。
驚動整個天界的紕漏主角叫魏登年,是個一生過得十分跌宕起伏的……魔頭。
將軍之子淪落成被發賣的奴隸。他從雲端跌落泥沼,被人欺淩,又遇貴人搭救,勤王救駕翻身。他征戰沙場,除佞臣,隱忍多年,一朝弑君屠城,暴戾無道,名字能止小兒夜啼,令敵軍喪膽。
經曆諸多波折,終成萬尊之首。
然而就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被從天而降的一顆蟠桃核給砸死了。
那顆蟠桃核不是一般的蟠桃核,乃是被九重天蟠桃果林的一方仙澤孕養,仙力渾厚,當場就把登基台砸出個坑。
魏登年雖非良善之輩,但陽壽未盡,氣數未絕。死後他被帶上九重天,才知道這核乃是天後座下施雲布雨的小仙子貪吃,隨手丟的垃圾。
既然說這是個驚動天界的紕漏,所以天界也十分慈悲地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
愛做手工的即墨神君最近新做了個穿越命盤,可以回到凡間一百年內的任意時間點,這種東西大多是神仙們無聊,用來逛逛街看看曆史風俗,現在正好可以給魏登年一用。
由於怕他再禍亂人間,天帝還派了座下的神君下凡,指引其踏上正途。
不過眼下正逢神魔大戰這種爭功勞的時候,神君不屑處理凡人的這等小事,大手一揮,把這爛攤子又丟給了自己的狗腿子再華。
天界的八卦小分隊最近因為這事活躍得很。
魏登年這個名字憑借著獨一無二的機緣,暴躁病嬌的性子,可憐又可恨的跌宕命數,壓過了近期所有戲本子的風頭,人氣和一萬年一度最受女仙天婢喜愛的司白神君不相上下。
李頤聽最近也不能免俗地掉進了魏登年的戲本子裏。
正派男主看膩了,突然見到這麼一個暴虐卻深情的反派,她立刻就被迷得五迷三道。
尤其是戲文裏那一段:他欲強迫心上人,那張狷狂桀驁的臉上閃過猶疑、不忍、心痛、嫉恨,最終看著心上人驚恐掙紮的模樣,黯然放棄。
李頤聽捂住嘴眼淚洶湧,啊,魏登年,我可以!
月老正在審批九重天新出的魏登年戲本子,見到那丫頭捧著書一副臉紅上頭的傻模樣,慢悠悠地指了條明路。
於是李頤聽便成了狗腿子的小狗腿子,成天圍著再華一口一個仙君地叫,幫他端茶送水、掃地捏腿,最後終於靠著狗腿,從看上去十分不願百般不舍,實際上千般慶幸萬分欣喜的再華仙君那裏,接手了下凡指引魏登年的這個爛攤子。
九重天上的神仙橫豎不過三種。第一種生而便是仙胎,例如司白神君;第二種是有大功德的凡人飛升成神;第三種便是被神仙點上來當神仙的,例如被曆劫回來的司白神君點上九重天、指名要其做他貼身天婢的李頤聽。
當今天帝有兩個兒子,大的那個是大統的繼承人選,奈何性子荒唐了些——十年前因為身邊的天婢喜歡吃生薑,結果摘光了天界所有的生薑送小天婢,連天後用來泡腳種的那塊生薑地都沒能幸免。
天帝被天後罵了一夜,第二日大殿下就被天帝罰去四明山思過,直到這陣子天魔兩界大戰才被召了回來。
小的那個便是司白,前些年下凡曆劫,剛剛飛升神君。
作為九重天上最受女仙天婢喜愛神君榜單的榜首,大家都擠破了腦袋想跟這位霽月光風的二殿下沾上點風月關係,更不要說是當他的貼身天婢,在房裏伺候的那種。
可就在眾人豔羨李頤聽的時候,她……拒絕了,轉頭就給搞姻緣批戲本子的月老打下手去了。
女仙們一個個抽氣惋惜,眉毛之皺語氣之厲,仿佛拒絕去做司白神君貼身天婢的是她們。
所以大家對這個新來不久的女仙,唯一的印象便是——胸無大誌。
李頤聽對此不置可否。
也就月老問她時,她才思忖片刻,丟出了個解釋:“我飛升之前活得太認真了,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了進去。現在我隻想做個貪圖男色的富婆散仙,蹭蹭您老人家的香火,看看您批閱出來的新鮮戲本子。”
月老這個稱呼雖然聽著舊舊的,其仙實則是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因為仗著活得久倚老賣老,大家便這麼叫著了。
他萬萬年與紅繩為伍,看紅色已經看倦了,是以一身行頭皆是綠色。平日裏穿綠衣、綠鞋,連發帶都是翠綠飄飄,走在九重天上,就像一簇移動的草叢。
此刻月老躺在他的翡色長椅上搖著他的大綠扇子,抓著一串果粒飽滿的青提,闔著眼慢慢吃著:“少拍馬屁。你既然想貪圖美色,那為何拒絕咱們九重天上最有仙氣最貌美的二殿下?”
李頤聽從他那串青提裏揪下兩顆丟進嘴裏,含混不清道:“司白不行。他每天活在天界權力中樞,我去伺候這樣的主子,太傷仙腦了。”
她眼珠子轉了兩下,笑嘻嘻地繞到月老後麵開始給他捏肩捶背,嘴裏噓寒問暖,問著力度如何。
月老闔著的眼皮撐開條縫,悠悠瞧了她一眼:“你想幹什麼就直說吧。”
李頤聽的笑容越發狗腿:“小仙第一次接到天帝指派的任務,心中忐忑不安,想請教您老人家,指引凡人魏登年應當從哪裏下手比較妥當?”
她用力眨巴了幾下眼睛。
月老見到她的樣子,心下了然,哼哼著吃了口青提,挑眉道:“塵世間的男女都難過情劫,你此去凡間度他向善,若是生拉硬拽反而適得其反,依老夫的意思呢,不如先與他親近,若是成了他的枕邊人,想必你說一句便能抵得過萬字忠言。”
李頤聽不住點頭,眼縫彎彎,腮幫子笑得跟要炸開了似的。
若是打著幹公事的幌子下凡去見小美男,免不了要被其他仙背後議論,此刻有了月老名正言順的指點,想必其他的仙君神君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
李頤聽的算盤打得劈啪響,嘴裏大徹大悟道:“小仙明白,小仙遵命。”
在凡人命簿上,魏登年前世的結局並不完滿,做皇帝是他送命的關鍵。若他沒被蟠桃核砸死,順順利利當上皇帝,那麼登基以後不到兩年就會被最愛的女人背叛,繼而下屬篡位,接著被挑斷手腳筋骨,囚禁孤苦而死。
那顆砸死他的蟠桃核反而是給了他一個痛快,讓他的人生在最為苦難的日子到來前戛然而止。
粗粗了解了一遍魏登年的生平,李頤聽在心裏感歎了兩聲藍顏薄命,並且更加堅定了救他於水火、改變他這悲慘一生的念頭。
下凡前,李頤聽特意又去找了一趟月老,拜托月老一定要給她和魏登年綁一根結結實實的紅線,用刀子割都要割一炷香的那種,再給魏登年那方紮緊點。
上麵為了方便她度人,已經給她安排了魏登年前世最心愛的女子的命格,但李頤聽做凡人做出陰影了,覺得還是給自己添一份保障比較保險。
月老收了李頤聽用仙法編造的蒲柳發帶,答應得十分爽快,拿給李頤聽驗收成果時,果然給她備了一條麻繩粗的紅線,那寬度,得有兩根食指,等同於紅繩界的老大。
一連幾日,李頤聽做夢都夢到自己從天而降,大殺四方,從仇家手裏救下勢單力薄、身嬌體弱、絕色貌美的反派魏登年。
被救後的魏登年用那張謫仙般的臉衝她淺笑,被水吻過的溫潤嗓子說要以身相許,再不作惡。
李頤聽在夢裏甜蜜地笑出了聲。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命盤啟動。
下凡那日,天魔兩界交戰再次爆發,甚是激烈,九重天上能打架的都出動了,不能打架的也去湊熱鬧了。
李頤聽跑到即墨神君府裏找了一圈,才在後殿找到慢仙一步正要出門看熱鬧的他。
即墨神君說著看熱鬧要遲了,嚷著回來再給李頤聽投生。李頤聽一聽,這還了得,怎麼投生這事還能往後推的?
拉扯了半天,即墨神君才不甘不願地把她帶到了命盤處。
李頤聽腳踩祥雲,瞧著麵前金光閃閃的大盤子,臉上洋溢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微笑:“即墨神君,我第一次投生,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您給指點指點?”
即墨神君臉拉得老長:“又不是給神仙下凡曆劫的命盤,這東西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有什麼要注意的。反正是一次性的,有什麼不足,下次再重做調整就好了。”
李頤聽:“?”
新的命盤?第一次做?重做調整?
李頤聽心中忽然湧起不妙的預感,步子小小地退了一步,正要細細詢問,即墨神君忽然伸手推了她一把:“再磨嘰,那邊架都要打完了!”
李頤聽腳下一空,仙身驟然失重,天旋地轉中湧上來一陣強烈的吐意。
2
夜幕低垂,萬籟俱寂。
鋥亮平滑的冰湖像一麵巨大鏡子,映著朦朧的月色和樹影,以及冰麵上抱坐在一團的兩個身影。
兩人皆是渾身濕透,旁邊的湖麵被洞穿了一個窟窿,小小一方水麵泛著粼粼波光。
濕冷的黑發貼著年輕男子沉穩陰鬱的麵容,他緊盯著懷裏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的女子,一隻手不斷掐按著她的人中,連喚了好幾聲“郡主”。
懷中的女子並無半點醒來的跡象,身子反而一點點涼了下去,呼吸漸弱,終於,脈搏在某個瞬間徹底停止。
任是男子再冷靜沉穩,這一刻眉宇間也浮現出一絲焦慮慌張。
探取脈搏的手在她脖子上停了片刻,他閉了閉眼,一臉被迫似的俯身下去,堵上了她已經泛紫的嘴唇給她換氣。
李頤聽“哇”地吐出一大口水。
強烈的失重感和吐意從胸腔消散的那一刻,五感逐漸清明,驟然穿透身體的冷意讓她狠狠打了個寒戰。
眼前放大到模糊的臉後退了一些,這距離恰到好處,讓她看清了麵前的小美男。
長的眉,厲的眼,挺的鼻,淺的唇,五官乍看之下不過尚佳,可是組合到一塊兒,卻皎如玉樹臨風前。
尤其是他於左眼眼尾處墜了一顆淺色的痣,平白給這張稍顯稚嫩冷峻的白玉麵龐添了一份妖異美感。
李頤聽隻一眼便被這張臉驚豔到,恍惚想著什麼時候九重天上竟然多了一位匹敵司白的仙友,而她還不知道。
但馬上,她便在心裏否認了這個想法。
他不是神仙。
她從未見過哪位神仙的眼神這般深沉森冷。
仿佛蟄伏等待得太久,已經變得晦暗而陳舊;可若是貼近了瞧,漆黑的眸子裏仍留有一絲野心的光亮,好似一叢枯草靜靜等待可以燎原的某顆火星。
這個人,尚且稚嫩的美貌和給人的複雜感覺,跟他的年紀形成強烈的違和感。
鬼使神差地,李頤聽試探著叫了一句:“魏登年?”
殘留的水珠順著他的發絲滴答下落,少年沒有否認。
李頤聽心下躥出大大的美意,月老審批的戲本子誠不欺她,魏登年果然是個絕世美男,還是個跟別的美男氣質完全不同的絕世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