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 【瑩白】
剛鑽進桃紅色甲殼蟲裏,Ann就接到妹妹打來的越洋電話:“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這樣裝下去好累,好累,姐……”
“笨蛋!”Ann恨鐵不成鋼地拍方向盤,衝著電話大吼,“你傻了啊?馬上就不會有任何人能阻礙你了。”聽到妹妹在電話那邊的抽泣聲,語氣又溫柔起來,“別哭……乖,好好聽姐姐的話,隻要你搞定了Siva那小子,跟他結婚,以後我們兩姐妹就再也不用愁吃不飽飯,不用再受人欺負了。”
好說歹說安慰完妹妹,Ann長籲一口氣摁掉電話,專心致誌地將車開出一段路後,停在路邊的便利店旁邊。
她拉開車門,對副駕駛座上的Frank說:“你下車。”
“憑什麼?”Frank可不是省油的燈,“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當年,要不是我去香港旅行時偶然認識你,出錢讚助你來美國念書,你能念上大學?要不是我幫你找兼職,你能掙那麼多錢買車?你能找到像易佳南這樣不計較你的過去的傻男朋友?要不是我幫你一起除掉那個上官星見,你的妹妹能安心在香港做少奶奶?”
他狠狠地警告。
“我告訴你,徐安安,你別想過河拆橋。”
“嗬嗬。”
她輕輕地笑,笑得他心裏發毛。這個女孩再也不是他第一次去香港時遇上的那個徐安安。當時的她跟妹妹一起在教會學校念書,她把唯一的讚助機會讓給了妹妹徐琦,自己跑到夜總會打工。他是去消遣的客人,在一排濃妝豔抹的小姐中挑中了身量未足、明顯不滿十六歲的她。
“親愛的。”她服軟了,溫柔地說,“人家答應過小易要早點回家嘛。明天下午我去你家陪你?”
“免了免了,你還是安心陪你那個白癡男朋友吧。”Frank怏怏地下車,看著Ann迅速關上車門,一腳油門踩下去,桃紅色甲殼蟲身後揚起一圈小小的灰塵旋渦。
他狠狠地踢一腳地上的小石子,衝她的背影忿忿地豎起了中指。
“好好聽姐姐的話,隻要你搞定了Siva那小子,跟他結婚,以後我們兩姐妹就再也不用愁吃不飽飯,不用再受人欺負了。”
遠在香港的徐琦放下電話,衝化妝間鏡子裏的自己歎了口氣。她掏出粉盒仔細補粉,遮掉剛剛被淚水暈開的眼妝,又旋出口紅在嘴唇上點上幾點橘紅,蒼白的容顏立刻變得生動。
Siva和光夏、瑾年、Rihanna幾個人在咖啡廳裏聊了足足半個小時,才見補完妝的徐琦姍姍來遲。她小鳥依人地坐在Siva身邊。瑾年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故意讓她難堪。
“喲,我說徐琦啊,你不是說上洗手間嗎?原來是去補了這麼久的妝啊!化那麼好看,嚇唬誰啊?”伶牙俐齒的瑾年向來是有理沒理都不饒人。她遇上自己反感的人,必定是千方百計地作弄和挖苦;遇到自己欣賞的人,又會千方百計地對對方好。
“呃,好像是久了點。對不起呢。”
“不用對不起,你現在可是我哥身邊的紅人,我巴結你都來不及呢。”瑾年衝Rihanna使了個眼色,兩人刷地站起來,齊齊地給徐琦敬酒,發誓要整死這小狐狸精。
“我……我不會喝酒。”
“別謙虛,我一眼就看出來您是酒桌名將。”
見徐琦眼中淚光盈盈,不斷討饒的樣子,雷光夏看不下去了,攬住瑾年的肩把她拉開,低聲說:“你這是在幹嗎?幹嗎跟她過不去。”
這一句話踩著了蘇瑾年的尾巴。
顧不上儀態了,更顧不上什麼風度了,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什麼叫‘跟她過不去’?是她跟我們全家過不去!她愛我哥嗎?就因為喜歡我哥,所以要趕走星見?我看你就是個色鬼,看到美女就沒主意了!”
光夏也火了。
“哎,我說瑾年,誰惹你了?踩著你尾巴了?星見去美國念書是她自己的主意,跟徐琦有什麼關係?”他之前聽說過酒店房間裏的那件事情,“再說了,上次酒店裏那個事是你弄出來的吧?除了你,還有誰有這麼大膽子。”
“你,你……”
這次,瑾年是真的生氣了。她握著拳頭,嘴巴氣得直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死倔死倔地不肯掉下來。
“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她抓起座位上的小挎包轉身就走,“雷光夏!我告訴你!咱們倆玩完了!再——見!”
“喂,我的姑奶奶,你別走啊。”光夏趕緊追了出去。一直忙著抽煙的Rihanna見瑾年把車鑰匙落在沙發上,連忙摁滅煙頭告辭,跑去送鑰匙。
座位上隻剩下Siva和徐琦兩個人。
“好好聽姐姐的話,隻要你搞定了Siva那小子,跟他結婚,以後我們兩姐妹就再也不用愁吃不飽飯,不用再受人欺負了。”
腦海裏又回響起姐姐的話。
魔咒一般牽製著她的思維,她像玩偶找不到自己,隻能按照姐姐發出的指令,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按理說,喜歡的人受欺負,身為男生一定會挺身而出地護住她——可是Siva沒有。瑾年為難她的時候,他像個旁觀者想著自己的心事,對她不管不顧。
所以,大概是不愛的,一點都不愛。
隻是憐憫吧,隻是因為憐憫才答應給她開一場生日會,陪伴她。
徐琦喝下一口熱咖啡,定了定神,說:“Siva,我有個事情想拜托你。”
他居然沒聽見,兀自想著忙完手頭的事,該定哪一天的機票去美國。
“Siva?”
“噢。怎麼?”
她低眉:“我有個親姐姐,快要大學畢業了。她聽說你們公司很不錯,你的秘書林夏吉又辭職去紐約了,所以,她想來補個缺當實習秘書。Siva,可以嗎?”
這是Ann計劃中的一步。她怕膽小沒主見的妹妹拿不下Siva,決定自己親自來香港,給Siva當秘書,撮合他和妹妹盡早在一起,盡早結婚。
出乎意料的,Siva沒有一口答應。
“正巧,我也有東西想交給你。”Siva叫服務生過來結賬,“你跟我回一趟公寓。”
“回公寓?我們兩個?”徐琦迷惑地紅了臉,跟Siva一起回到家。Siva還是一個人住在那間小公寓裏,滿房間深深淺淺的藍色。
她看得入了迷,冷不防Siva遞給她一個黃色牛皮紙袋,裏麵沉沉的。
“這是什麼?”
“你自己打開看。”
她疑惑地將紙袋打開,裏麵是一遝病曆、X光片和一本鑒定書。一見到那張X光片,她臉色大變,手中的文件嘩啦啦掉落一地。
滿地都是紙頁,滿眼都是騙局。
她想開口解釋,可一見Siva失望的眼神,就明白所有的解釋都無用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嬌小的女生,她18歲,僅僅18歲就學會了利用楚楚可憐的外表來騙取別人的信任。
多年前,那個在教會學校裏一臉天真無邪地笑著告訴他“瞳哥哥,我要好好念書,長大了也要跟你一樣助養小孩,做義工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的小女孩,去哪兒了?
他從達斯藍回來後,滿心傷痕地想遠離我一段時間,因為我的臉總會讓他想起莉莉安,那個曾經化名“謝落微”的女子。這時,從小助養的徐琦找到他說自己患上了惡性腫瘤,她很害怕,希望他能給自己辦一場生日會,哪怕隻當一天的公主,也好。
她說,她隻是害怕一個人,害怕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生日的那種感覺。
他一時心軟,答應了她,為她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給小公主一個快樂的回憶。
“我沒想到的是,前幾天有個當醫生的朋友過來玩,看過這張X光片後,他說這片子不可能是一個18歲女孩的,而應該是位成年男性的。後來我拜托他去醫院做了鑒定,果然如他所說,這張X光片根本就不是你的。徐琦,你根本就沒有得惡性腫瘤。”他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還有,酒店那件事情。星見的人品我很了解,她不會那麼做。我妹妹瑾年雖然脾氣不好,又任性,但她是個痛快人,非常的率真,做過的事情一定會承認。既然她說酒店的事情不是她做的,那就一定跟她無關……”
她臉色發白。
“徐琦,酒店的房間是你定的,還有人在幫你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切事實已經昭然若揭。她聽到自己的喉嚨發出咕嚕咕嚕哽咽的聲響,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未語淚先流。
淚水那樣自如地滑落。這次不是演戲,在他麵前,她很難很難演戲。徐琦鼓足勇氣向Siva走近,用力地抱緊他。
他沒有拒絕。從小她便明白他是那樣潔淨執著的男子,那麼多女生愛慕他。林夏吉、謝落微……甚至連瑾年也仰慕著她的這個哥哥,他是她們的光,黑暗中溫柔的指引者。
徐琦因為哭泣而發燙的臉貼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這樣真實有力的心跳聲,多想在這一輩子裏,每一天都能聽到;多想穿起白紗,幸福地一臉甜笑,在神父麵前莊嚴地說“I do”。
……現在,一切都是泡影了。
“對不起,瞳哥哥……‘生病’是假的,‘酒店事件’也是假的,”她貼在他的胸膛上喃喃地說,“可是……‘喜歡你’這件事情,是真的。”
Ann他們一走,我立刻像泥鰍一樣在床上扭來扭去,掙紮著想弄開綁住手腳的繩索。滿頭大汗後小有成就,右腳居然首先從麻繩中鑽出來了。可是,無論我怎麼用玩雜技的心情拚命抬腿,右腳也夠不著嘴巴,不能抽出塞嘴巴的毛巾,不能喊救命。
廚房裏的瓦斯早就彌漫到臥室,呼吸變得黏糊糊的。
上官星見,要死也不能死在壞人手上。
爆發你的小宇宙吧!
——垂死掙紮的我,心裏忿忿地想,老娘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壞人。
“他們在那邊!快追!”
剛剛解決完幾個Frank的手下,巷子盡頭衝上來幾個候補。體力不支的瑾尚大口大口地喘氣,裝假肢的那條腿明顯力不從心。明倫好心地牽他的手,卻被抗拒地推開。
“不用了,我可以的。”瑾尚強打精神抹掉從額角滴落的汗珠,汗珠亮晶晶的,在夕陽裏閃耀著金色的光澤。明倫看著他的側麵,一瞬間失了神。
曾經,他視瑾尚是最好的朋友,好到形影不離。直到有一天,明倫開始追徐琦,那時她16歲,她眼神裏的柔弱和無助吸引了他。她越是害怕與拒絕,他越是想保護她。他確信這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感情。
去接徐琦放學的路上,明倫被守候了好久的蘇瑾尚攔在一個巷子的角落裏。
“……我要回香港了。明倫。”
“為什麼?”他不明白,好端端地念著書,為什麼忽然要走。
“……因為……”瑾尚輕輕地說,眼神悲傷,“這裏沒有留下去的理由。”
告別時,他們輕輕地擁抱,定格成記憶裏一個永恒的畫麵。後來聽別人說,蘇瑾尚退學回香港了,他本就是富家子弟,不念書大不了回家幫忙打理生意。
蘇瑾尚的消息陸續傳來——聽說他晚晚泡在夜店,聽說他有不少紅顏知己,聽說他成了花花公子……聽說,他有了真心喜歡的女生。
不是當年那副青澀的模樣,卻比從前更加好看。宴明倫和蘇瑾尚,英氣的少年和俊秀的男生,兩人一前一後在巷子狂奔的畫麵,像是隔著一塊淡藍色的玻璃拍攝下來的電視鏡頭,耀眼、幹淨而唯美。
身後沒有腳步聲,沒有人再追他們了。體力不支的瑾尚如釋重負地癱軟在牆角,這時,牛仔褲口袋裏的手機嘀地響了一聲。
是Ann裝成我發來的短消息。
“我到家了,出了新狀況,你趕快回來啊,再遲就來不及了。”
與此同時收到這條消息的還有明倫,兩人看完各自的手機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事有蹊蹺。
“她沒報警?”瑾尚擔心地回撥電話……這時候的我豁出吃奶的力氣也掙紮不出兩隻手。聽到手機在垃圾桶裏一遍又一遍地響,就是接不了電話,不能求救。
沒辦法,隻能依靠自己。我死命抬起腳,想用腳指頭夾掉堵在嘴巴裏的毛巾。
真是悔得連腸子都青了,當初為什麼不好好練瑜珈,不然這種考驗柔韌性的動作怎麼難得倒老娘?費了好大工夫,在腿部肌肉幾近痙攣時,我終於奇跡般地用腳趾夾掉了嘴巴裏的毛巾,噗地將它一口吐出來,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