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妖篇(1 / 3)

作為在座者中最年長的人,K君知道許多江戶時代的怪談。他一連講了五六個故事,筆者就從中選擇三個比較特別的記載在下麵。

一新牡丹燈記

由《剪燈新話》中的《牡丹燈記》改編而來的作品有不少都很出名,比如山東京傳的《浮牡丹全傳》、三遊亭圓朝的《怪談牡丹燈籠》,等等。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跟上麵這些作品又略微有些不同。

這件事發生在嘉永初年。那一天是七月十二日,將近夜四時半(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四穀鹽町一家名為“龜田屋”的油鋪的老板娘帶著店夥計熊吉路過市之穀的合羽阪下。這一晚的山手一帶開了麵向武士公館和商戶的小規模盂蘭花市。月桂寺的鍾敲響四次後,花市的攤主們都收攤回家去了,路邊到處散落著賣剩下的花草葉。

“走之前也不好好收拾一下。”

老板娘一邊抱怨,一邊借著熊吉手中提燈的火光在漆黑的路上往前走。一個開店的老板娘為什麼會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在這種地方趕路呢?這是因為她的親戚家有人去世,她前去吊唁,而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按理講她應該要留下來守夜,但畢竟是盂蘭盆節前,店裏特別忙,所以她就隻守夜到中途,夜四時(晚上十點)剛過便告辭離開了。此時漆黑的夜空中看不到月亮,初秋時節的夜風也冷得刺骨。老板娘把手插進薄和服的袖子裏,急急地往前趕路。

一個時辰乃至半個時辰前,這裏都還開著熱鬧的花市,但現在已經徹底安靜下來,附近一個人都看不到了。正如老板娘所說,花市攤主們離開前似乎並沒有好好收拾,枯萎的千屈菜和爛蓮葉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地,玉米葉和西瓜皮也散落得到處都是。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兩人加快腳步往前走。這時,他們看到前麵三四間外的地方有一個盂蘭盆燈籠。那是一個造型普通的白色方形燈籠,本身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但一個燈籠出現在路中央,而且似乎是被直接放在了地上,這就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熊吉,你看。那個燈籠是怎麼回事?你不覺得奇怪嗎?”老板娘小聲問道。

熊吉也停下了腳步。

“會不會是誰不小心落下的?”

老板娘想,人可能是會落下各種各樣的東西,但是把燈籠落在了路中央,這未免也太不正常了。熊吉舉起手裏的提燈,想看清楚燈籠的模樣。這時,那個白色燈籠開始漸漸泛出了紅色,就像突然被點燃了一樣。緊接著,燈籠輕飄飄地從地麵緩緩上升,白色的須尾在夜風中靜靜地搖動。老板娘嚇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抓住了熊吉的手。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

熊吉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那個奇怪的方燈籠。燈籠沒有再繼續升高,而是在離地麵三四尺的位置上下飄動。眼看它要往前飛,突然又飄了回來。乍看之下,這個燈籠像是在隨風飄蕩,然而盂蘭盆節的方燈籠不可能被一陣風就給吹到天上去。更詭異的是,這個燈籠還閃爍著微弱的光,像是有什麼東西的靈魂被關在燈籠裏麵。想到這裏,老板娘便感到脊背一陣發涼。

今晚是盂蘭盆節的花市,而且現在已經是深夜,自己又才給剛去世的人守了靈——老板娘越想越害怕,但此時街道兩旁的店鋪都已經關了門,要是碰到什麼狀況也無處可逃。於是,她隻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會不會是誰的魂魄跑出來了?”老板娘嘀咕道。

“可能是吧。”熊吉似乎在想什麼。

“幹脆我們原路返回吧?”

“在這裏折回去嗎?”

“這麼嚇人,還怎麼往前走啊?”

兩人在那裏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燈籠一下子暗了下來,仿佛裏麵的火光熄滅了一樣。突然,它又搖搖晃晃地往前飛了五六間遠。

“肯定是狐狸或者貉子在作怪,畜生!”熊吉罵道。

熊吉今年十五歲,還未成年,不過身材壯碩,力氣也不小。老板娘就是看中熊吉這一點,今晚才帶他同行。熊吉一開始似乎也被這古怪的燈籠搞蒙了,但之後漸漸壯起了膽,還斷定這是狐狸或者貉子的惡作劇。他舉起提燈四下照了照,在路邊撿了兩三塊稱手的石頭。

“啊,別這樣!”

熊吉把提燈塞到試圖製止自己的老板娘手中,然後兩手拿著石頭,死死地盯著燈籠。這時,燈籠又開始發出幽幽的光,接著突然掉轉方向,宛如飛蛾撲火一般朝著老板娘手中的提燈直直飛了過來。老板娘嚇得大叫,扔下提燈就跑。

“混賬!”

熊吉拿起石頭便朝燈籠砸過去。因為過於慌亂,第一塊石頭砸偏了,他馬上又扔了第二塊。這次,石頭擊中了燈籠的正中間,熊吉也感覺自己確實是砸到了目標。燈籠被砸中之後突然熄滅,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整個過程中,老板娘一直在拚命捶打街道右邊一家店鋪的大門。此時的她已經嚇得控製不住自己,隻想把店裏的人叫醒,然後求他們救救自己。這時,一時熄滅的燈籠再次浮現於黑暗之中,然後飄進了老板娘正在捶門的那家店鋪裏。看到眼前這番景象,老板娘大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老板娘敲門的這一家並沒有人應,不過聲音倒是驚動了隔壁的人。旁邊一家店裏出來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穿著睡衣、半裸著身子的男人。他與熊吉一起把倒在地上的老板娘扶進了自己的家中——他家是一個小煙草鋪。老板娘雖然沒有暈過去,但麵色蒼白抱住胸口,看樣子是心悸氣短,非常難受。男人把家裏的人叫起來,喂老板娘喝了水。老板娘好不容易恢複過來之後,她和熊吉便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了這個男人。男人聽完,皺起了眉頭。

“那個燈籠真的飛進了隔壁那家的屋子?”

兩人表示絕不會有錯。於是,男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旁邊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似乎是男人的女兒——也是臉色煞白。

“我明白了,確實有這個可能。”男人終於開口道,“肯定是隔壁那家的女兒。”

老板娘心中又是一驚,然後愣愣地注視著對方的臉。接著,男人小聲講述道:

“隔壁是一家雜貨店,男主人大約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現在是女主人管著家,店裏另外還有一個夥計和一個女傭。他們家平時生活比較簡樸,但其實在其他地方還有收著租子的房產,所以雖然表麵上看不出來,實際上家計還是挺殷實的。他們家有一個十八歲的獨生女,名字叫阿貞。阿貞長得好看,性格也不差,而且小時候常和我們家的女兒一起玩。然而,在半年前出了一件這樣的事——

“那是正月裏的一個漆黑的夜晚。當時已是深夜,我突然聽到有人敲打隔壁家大門。我本來就睡得很淺,被吵醒之後就起床到外麵來想瞧一瞧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看到一個像是武士的人把隔壁女主人叫了出來,在跟她說著什麼。不一會兒武士離開了,我也回去接著睡。第二天,隔壁的阿貞給我女兒講了昨晚發生的事。她是這麼說的:‘昨晚太可怕了。我感覺自己好像在漆黑的護城河邊走,這時出現了一個武士,突然拔出刀就向我砍過來。我一直逃,他也一直追。我好不容易跑回了家,連滾帶爬地進了家門,想著這下子安全了,然後就醒了過來。我就想,原來這是夢啊。我正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媽媽打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武士,這個武士說他在來這兒的途中看到一個火球模樣的東西在馬路中央滾動……’”

聽到這些,老板娘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男人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那個武士覺得,這肯定是狐狸或者貉子在戲弄自己,就拔出刀追了上去。然後,那個火球就飛到了隔壁那家的屋子裏。武士並不清楚那到底是火球還是什麼妖怪,但他覺得既然看到它飛進了這家人的屋裏,就還是來提醒一聲比較好。隔壁那家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馬上把家裏找了個遍,但是什麼都沒發現。他們如實告知武士之後,對方似乎也放下了心,說了句‘那就好’,然後就離開了。在裏屋的阿貞聽到了外麵的對話聲,就從床上爬起來偷偷朝店門口看了看,發現門外站著的那個人就是剛才在夢裏追趕她的武士。她大驚失色,當場叫出了聲來。

“阿貞告訴我女兒,說這是她碰到過的最可怕的事了,莫非夢裏的情景真的成真了?但實際上比起阿貞,聽她講述的人才更感到害怕。那個火球到底是什麼?難道是阿貞的魂魄在她睡著之後出了竅?反正在那之後,我女兒也覺得阿貞有些可怕,平時都盡量躲著她。因為以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今晚那個燈籠說不定也是阿貞的魂魄。既然這個夥計朝燈籠扔了石頭,那明天我就找個話茬問問隔壁,他們家的燈籠有沒有破,阿貞的身上有沒有受傷。”

聽完這些,老板娘感覺越來越害怕,但是畢竟不能留宿在別人家裏。她向男主人鄭重地道了謝,然後強壓住心裏的恐懼趕回了家。路上,她沒有再碰到火球或者燈籠,但身上的衣服仍然被冷汗浸濕了。

兩三天後老板娘又從這兒路過,就順道去了那家煙草鋪,想再為之前那件事表示一下感謝。煙草鋪店主小聲地對她說:

“看來我猜對了。隔壁那家的方燈籠真的破了,像是被石頭之類的東西砸中過。那家女主人還納悶到底是誰會搞這種惡作劇。不過阿貞倒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剛才都到了店裏。哎,這事兒還真是奇怪。”

“太奇怪了。”老板娘也隻好歎氣。

這個詭異的故事就到此為止,至於那個叫阿貞的女孩之後怎麼樣,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二寺町的竹林

這是一個老太太小時候的故事。

老太太名叫阿直,曾經住在淺草的田島町。當時的田島町旁邊就是淺草觀音堂,也因此被俗稱為“北寺町”。雖然就在寺門前,但附近一帶卻非常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