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生死一線(3 / 3)

“葉西嶺!”秦隊長、九槍八、我和郝班長幾乎同一時間吼出了他的名字。

倒地的葉西嶺吐出大片大片的鮮血,秦隊長不顧一切上前扶住了他,卻見葉西嶺隻是笑,笑得非常開心,比陽光還耀眼,我知道那是內心真正獲得解脫的人才擁有的笑容。

葉西嶺說:“老秦,有機會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是怎麼從你們的層層看守之下逃出來的,簡直太精彩了。可惜,沒有機會了……”

秦隊長瘋了一般大喊:“葉西嶺,起來!起來!我說過,你我之間還得有個了斷,你還不能死!”

葉西嶺又吐出一口鮮血,他喘息了一陣才說:“她很美……十二年前……是我親手葬了她……謝謝你老秦……謝謝你讓我臨死之前還能過得這麼精彩……這是我一生最開懷的幾天……”葉西嶺話到此處,用力地長喘了一聲,垂下了手臂!

然而,就在秦隊長為葉西嶺之死感到悲痛萬分之時,我不經意地一瞥,卻魂飛魄散地看到滿身鮮血的裘四爬了起來,他猛地抄起身邊的機槍,對準了秦隊長!我大聲喊道:“秦隊長小心!”再看子彈已經噴射而出,秦隊長的身子頓時被打穿了七八個窟窿。

秦隊長一聲歎息,偏臉向九槍八說道:“二當家……我想咱們已經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要把情義放在胸膛裏……現在,你的情義已經被我放進胸膛,你明白嗎?”

九槍八盯著秦隊長,雙唇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最後他用牙齒緩緩把嘴唇咬出了血,從流淌的血液裏,九槍八擠出了幾個沉重的字眼兒:“秦隊長,小弟明白!”

秦隊長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無光,他拖拉著腳步緩緩地站起來,在他修長的軀體遮擋下,我看到萎縮成團的九槍八流下了兩行熱淚。秦隊長轉過身來試圖背對著裘四當家……而機槍裏的子彈就在這個時候再次魚貫而出,以至於裘四當家的突然襲擊,讓秦隊長的胸口頓時如同被炸爛的碎肉,甚至連他最後的話語都隻說了半截兒:“裘四當家,你盡管開槍……”

救贖就在這眨眼的瞬間發生了—幾乎就在秦隊長的身子將要倒下的時候,我看到九槍八突然衝了過去,用右手摸向了秦隊長的胸口,緊接著,他在那裏扯出了一直被秦隊長帶在身上的信號槍—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為什麼秦隊長會說出“情義放在胸膛”這句話,而九槍八又是為什麼顯得那麼傷心欲絕—秦隊長是以自己的性命換回了一個機會!

緊接著,在夾雜著“嗒嗒”不止的機關槍聲中,我聽到一聲有些微弱但低沉的槍響。隻是九槍八在打出信號槍僅有的一發子彈的同時,裘四當家手中機關槍噴出的子彈已經瘋狂地黏住了他的身子。被子彈正中眉心的裘四當家歪倒的時候,九槍八已經徹底變成一團血葫蘆……

血腥的氣味突然讓我連連幹嘔,我不可抑製地用手指戳入喉嚨,我想把堵在那裏的東西摳出來,可是我最終卻沒有吐出一塊穢物。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身體不遺餘力地想要打開一個缺口,於是它的無功而返轉而指派了我的雙眼,淚水“嘩嘩”蓋住了我的視線……

這時候郝班長冷不丁地對我說:“小馮,二當家好像還活著。”

被嚇壞了的郝班長雖然有力氣說話,但是他顫抖不止的身子顯然已經癱掉,他費力地想要靠近九槍八,結果剛剛支起身來,便又“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我趕緊抹掉滿臉橫飛的淚水,把滿身是血的九槍八抱在懷裏,他血流不止的嘴巴裏聲若細蚊,斷斷續續地說:“去找花舌子……他能證明我的身份,他是……我,我發展的同誌,他叫張鬆。”

我連連點頭,焦急地說:“二當家,二當家,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我聽著呢!”

九槍八長喘了一聲,鮮血跟著喘息噴灑出來,他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微笑著說:“馮同誌,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用左手使槍的槍手,他的右手一定不會很差。”

九槍八說罷,像是又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拚命地喘息著,隻是將將說出“口令”兩個字,便再也沒了聲息。

“一個用左手使槍的槍手,他的右手一定不會很差”,這句話從此停留在我的心頭,再也沒有離開過。而在今天,我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地活著,並且把這件藏在心底的事情和盤托出,我覺得自己除了要給活著的你們一個交代以外,更多的也是在乞求那些死者對我的寬恕—雖然,他們已經聽不到,也看不到了。

就這樣,在1946年大年初十深夜,在經曆了長達數日的明爭暗鬥之後,我攙扶著郝班長虛弱不已的身體,向為尋找真相而犧牲的秦隊長、葉西嶺、九槍八深深地敬上一個軍禮。在這一刻,我覺得他們三人仿佛許多年前就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隻不過他們現在都太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

我和郝班長放下胳膊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起來。

過了好久我才說道:“班長,密鑰已經死了,無論藤田實彥的計劃是什麼,他都注定失敗了。九槍八臨死之前讓咱們去找花舌子,我想咱們應該盡快帶著食盒趕往鷹屯找到他,然後回到部隊,再把所有的一切都向組織說明。組織上大概還不知道九槍八的身份,能還他一個清白,我想他泉下有知也會感激咱們的。”

這時候郝班長的氣力已經略有恢複,他拖著疲遝的腳步緩緩走向石桌,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提在手中。他的語氣充滿了感慨:“沒想到因為這隻食盒,這麼多人會丟掉性命!小馮,在江岸的時候咱們已經錯過了一個機會,現在讓我打開它,看看裏邊究竟裝的是啥玩意兒吧?”

我固執地搖頭道:“班長,還是不要打開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個地方找到花舌子再說吧,我想回到部隊一切自有分曉。另外,我總覺得這個食盒有種說不出的邪門,我是怕咱們再有什麼不測……”

郝班長猶豫了片刻,才勉強地點點頭:“這座地下要塞跟座迷宮一個操行,我看出口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的,不如咱們順著原路走回剛剛經過的煉屍間,然後用手榴彈炸開那個機槍口,至少上麵的砂石嶺霧林,咱們去雞爪頂子的時候路過過,雖然繞遠,但總可以出去。”

我明白事到如今這是唯一的辦法,於是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又把秦隊長、葉西嶺和九槍八的屍首抬出石室,放在了幹淨的坑道裏。我和郝班長商議後,想到此去鷹屯路途遙遠,原本打算把兩具屍首帶出要塞的想法又打消了,還是等一切向組織說明之後,再帶人回來安葬他們比較妥當。接下來,我和郝班長七扭八拐地往回走,最後總算憑借記憶找到了那間煉屍間。

我讓郝班長躲在一旁,引燃了兩顆手榴彈,機槍口在轟隆的爆炸聲中分崩離析,煙霧騰起處頓時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就在我登上木梯,回身招呼郝班長準備爬出去的時候,隻見他已經悄悄地掀開了食盒的蓋子,我禁不住滿口戰栗地叫道:“班長,不要!”

這時候,我看到郝班長盯著食盒裏的東西滿臉扭曲,繼而連連嘟囔道:“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然後,一股血霧從他充滿驚恐的嘴巴裏迸射而出,他的瞳孔塞滿了疊加的恐怖,一如江岸死掉的段飛同誌。我連忙跳下木梯向他跑去,而他搖晃不已的軀體卻“撲通”一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