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悲傷那麼大
佟馨馨最後考的一個學校是中國美術學院，她向往這個學校很久很久了。也可以說她學畫畫的初衷就是為了報考這個學校。所以考試的那天，佟馨馨起了個大早。而緊跟佟馨馨步伐的裴鴻旻，自然也跟著起了個大早。
兩個人考試的前一天就說好了，六點半在宿舍樓下見麵，然後一起去吃早飯，打車去考點。
“別緊張啊，好好考就可以了。”進考場之前，裴鴻旻忽然對佟馨馨笑了笑，把畫板和其他畫具遞給她。
佟馨馨輕輕地應了一聲，抬頭看著平靜麵容上透著溫柔的裴鴻旻，又點了點頭，說：“你也是。”
“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畢竟以後還想欺負你。”裴鴻旻本想說些讓她放鬆心情的話，沒想到一開口就把心底的小秘密說出來了。佟馨馨驀地臉頰微微發燙，有些別扭地咬了咬唇，說：“走了，進去吧。”
裴鴻旻不敢再多說什麼，也不敢看佟馨馨，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她進去了。
考試的科目是照例的素描、色彩和速寫，安排了一整天。最後的速寫科目是默寫場景，命題為街頭。裴鴻旻在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腦子裏忽然閃現了上回他大晚上去找佟馨馨的場景，兩個人沿著大馬路，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到街角的蛋糕店，要了兩份蛋糕。
於是，他當即就在速寫紙上快速地勾勒出那個熟悉的場景，轉而又抬頭看向離自己不遠的佟馨馨。看著她，想起那個美好夢幻的夜晚，裴鴻旻的嘴角彎了彎，心裏甜絲絲的，作畫無比順手。
佟馨馨發揮如常，考完的當天感覺鬆了口氣。因為裴鴻旻的影響，她的思想觀念悄悄發生了一些改變，她漸漸地也開始覺得有些東西吧，盡力了就好了，一味地強求，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當自己平靜下來，仔細回想這些日子發生的點點滴滴。佟馨馨忽然發現，自己早就不討厭裴鴻旻了，又或者，她從來沒有討厭過他。反而因為有了他的介入，自己變了模樣，不再像以前一樣，腦子裏隻有學習和想辦法讓媽媽滿意。
齊文他們三個人最後一次考試要晚幾天。佟馨馨原本打算等他們一起回臨川中學，卻接到了老師催促的電話。於是，她就和裴鴻旻提前回去了。不過二人並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也正是這次回家，佟馨馨見到了很久都沒有見到的媽媽婁淑月。
佟馨馨並不知道她在家，一進門看見她坐在沙發上，明顯愣了一下，婁淑月看見她，也露出了同樣的神色。
待佟馨馨反應過來，她拎著東西的手不禁抓緊了幾分，輕聲喊：“媽。”
婁淑月沒接話，繼續低頭看手裏的書。佟馨馨已經習慣了她冷漠的態度，沒說什麼，直接拎著東西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她倏地一下就躺到了床上，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胸口有那麼一絲絲疼痛傳來。
她盡可能讓自己不去想跟媽媽有關的事情，打心底細細地做接下來的複習安排。然後又暗暗安慰自己，再堅持不到四個月，隻要一考上大學，她就可以離開這裏，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去了。這樣她們就不會毫無預兆地見麵，她也不必小心翼翼的了。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心也沒有了疼痛的感覺，眼睛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緩緩溢出了淚水。
這代表著什麼，她並不想知道，更不敢深究。隻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她不在乎。
之後的兩個多月，佟馨馨很少回家，回家也見不到媽媽。唯有一次，她回來拿東西，正巧爸爸媽媽都在。吃飯的時候，爸爸一直在不停地說讓她不要緊張，看開些，類似這樣的安慰的話語，而媽媽卻還是表現出一貫冷漠的態度。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吃完飯，佟馨馨回房間休息，向來穩重的佟爸爸忽然就發了脾氣。指責婁淑月對女兒不好，還說她明明是個高知女性，卻聽信別人的胡話。
房間的隔音很好，佟馨馨並沒有聽清他們爭吵的內容，卻早已睡意全無，雙手緊緊地揪著被單，脊背一片冰涼。
感覺在這個家裏再待一會就要窒息，佟馨馨幹脆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開門跑了出去。佟廣輝和婁淑月被忽然出現的她嚇了一跳，吵得麵紅耳赤的兩個人驀地發不出聲音，怔怔地望著她。
佟馨馨不由緊拽衣角，視線警惕地掠過二人，顫抖著開口：“我回學校了。”
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腳剛剛踏出家門，她就感覺自己逃出了牢籠的禁錮，盡管心痛，還是沒有回頭。爸爸追出來時，她已經上了公交車，望著遠去的公交車，久久未能回神。
這麼多年，佟馨馨一直試圖知道媽媽為什麼討厭自己，可是十多年過去了，她並沒有得到結果。
她坐在公交上，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象有些恍惚。
如果剛剛悄悄把門打開，或者沒有跑出來，會不會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但是知道了又怎樣呢？媽媽還不是一如既往的討厭自己。
兩個充滿矛盾的聲音在腦子裏反複出現，佟馨馨差點坐過了站。她下了車直接回教室，說巧不巧，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她伸手去整理複習資料時，忽然一滴淚水啪嗒地滴落在資料上，那被淚水浸潤的一角，快速皺了起來，她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愣了幾秒，難怪剛剛下了公交車一直有人看著自己。她冷笑了兩聲，顧不上收拾東西，忽然坐在位置上，埋低頭號啕大哭。
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是要去承受這麼大的壓力。她也不明白，虎毒不食子，而她的母親卻像是把她當成仇人一樣。她更加不明白，為何自己要來到這個世上，要降生在這樣的家庭……
她有太多太多的不明和痛苦，她感覺自己就像沒有航標，漂浮在迷茫大海上的帆船。
當她腦子裏滿是絕望時，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她一頓，心底的消極像是被那人抽走了，她抬起爬滿淚水的頭，抽泣著開口：“你怎麼來了？”
057你可以隨便欺負我
那天裴鴻旻也回了家，說巧不巧返校的時候和佟馨馨正好坐的是同一輛公交車。當時看見她上車，坐在後麵的他原本想和她打招呼的，可他正要開口，就隱約看見了佟馨馨在哭泣。猶豫了好一陣子，最終隻是坐在位置上悄悄看著她。
許是悲憤在心裏積壓了太久，裴鴻旻又陪著她走過了那麼多時光，她打心底早就把裴鴻旻列入很安全，很可靠的範圍內。所以，佟馨馨哭完之後，第一次向裴鴻旻坦白了心中的痛苦。
也就是這樣，裴鴻旻才知道，在他身邊的這個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女孩兒，竟獨自承受了那麼多。難怪，她的眼睛裏即便滿是憂傷和痛苦，也會散發出令人敬佩的堅毅之光。
但裴鴻旻聽完有些心疼，又覺得自己很沒用。他隻能傾聽她的心聲，卻沒辦法給予她更多幫助。想到這裏，他不禁抱歉地垂低頭，糾結了一會。
他眼睛倏然一亮，看向麵色已經恢複平靜的佟馨馨，一臉認真，像是要鄭重其事許下什麼承諾，可沒想到一開口，話竟是那樣的幼稚，“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欺負你了，你可以隨便欺負我哦。”
佟馨馨有點不解，看著他透亮的眼睛，認真到有些可愛，愣了半晌，然後撲哧笑出了聲，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腦門，嘲笑道：“你這個樣子真傻啊。”
裴鴻旻卻忽略她的嘲笑，很嚴肅地再次說明，“我是認真的。所以如果你繼續胡思亂想，不好好複習的話，就不能和我上一所學校，就沒機會欺負我了。你甘心以前被我欺負嗎？”
他目光灼灼，佟馨馨就這樣被他看著，心跳加速。她臉頰微微發燙，極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佯裝鎮定，趾高氣揚地哼了聲：“美得你。”
裴鴻旻以為她嫌棄自己，站在她的旁邊委屈地歎了口氣，俊秀的眉毛蹙了蹙，無奈地問：“你到底要我怎樣啊。”怎樣才能不胡思亂想。
佟馨馨沒說話，低著頭假裝整理東西，卻悄悄地笑了。
原來，他早就不打算去留學了。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學校給大家拍了畢業照。高三三班一群學生清一色都穿了校服。平時被大家嫌棄的衣服，不知道為何如今穿在身上，感覺要比以前好看很多。
老師讓男女生各站成兩排，高個站中間，矮個站旁邊。一開始排列的時候，站在最後一排的裴鴻旻被大家簇擁在了中間。而佟馨馨不斷往兩邊挪，原本想和她站一塊的田恬，因為身高比她高一些，和佟馨馨剛好隔了五個人。
隊伍站好，老師讓他們站到台階上去。可裴鴻旻看著離自己接近兩米遠的佟馨馨，非常不滿意現在的排列。他趁著同學們站到台階之際，悄悄走到了佟馨馨背後，並和她背後的男生說：“不好意思，能換個位置嗎？”那同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笑嘻嘻地擠了出去。
佟馨馨聽見他的聲音，以為自己幻聽了，猛然扭頭，裴鴻旻衝她笑著露出兩排大白牙，模樣有些傻氣。
“你……”佟馨馨話沒說完，裴鴻旻就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就聽見老師催促他們站好。站在人群中間好幾米外的攝影大叔一直在調鏡頭，看見他們排得差不多了，就試著拍了幾張，還沒認真看，就發現了高出旁邊男生很多的裴鴻旻，衝著他說：“那個同學，往中間站。”
周子瑜順著攝影大叔的手指的方向，看見站在佟馨馨後麵，十分突兀，卻十分得意的裴鴻旻，心頭湧上一股難以描述的情愫。許多年後，去了離佟馨馨很遠的地方上大學的他，放假回家收拾房間，偶然看見照片上的裴鴻旻和佟馨馨，恍然發現這兩人竟然默契到連笑容都如出一轍。他不得不承認，盡管自己和佟馨馨認識了很多年，但佟馨馨隻有在看著裴鴻旻時，眼睛才會閃閃發光。
裴鴻旻早就知道自己會被發現，臉不紅心不跳，衝著攝影大叔笑著說：“我蹲一下就不會擋住別人了。”
他話音一落，四周紛紛發出笑聲，不等攝影大叔再次發話，他就真的屈著腿，稍稍蹲下身子，左右看看自己是否和身邊的同學一般高，乖乖站好。
攝影大叔見狀，一副拿他沒辦法表情，不再說什麼，再次調整架在三腳架上的相機，說：“準備好了，我數一二三，大家一起說‘茄子’。”
他正要發出號令，忽然又看了一眼蹲著的裴鴻旻，提醒道：“那個蹲著的同學，堅持住哦。”
他的語調陰陽怪氣的，同學們再次轟的一下發出爆笑，紛紛朝裴鴻旻行注目禮，就連佟馨馨也跟著緊張起來，因為他太過引人注目的舉動臉紅得像熟透的西紅柿。
裴鴻旻卻不以為然，他隻是很單純地想站在佟馨馨後麵，和她拍畢業照。
後來，佟馨馨每每看到那張畢業照都想笑，透過層層人群，她隱隱約約能看見裴鴻旻為了和旁邊的同學保持身高一致，屈著的腿看上去十分奇怪，好像一隻正在遊泳的青蛙。
她不止一次拿照片調侃裴鴻旻，並告訴他自己的發現，裴鴻旻卻厚著臉皮，笑嘻嘻地打趣，自戀地說自己那會兒就是為了一位公主，才變成青蛙王子的。
每每這樣，佟馨馨就罵他不要臉。他們像以前那樣拌嘴，佟馨馨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既苦惱又嫌棄，總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要惹自己生氣，漸漸地發現，拌嘴也是一種樂趣。
高考前一天晚上，佟馨馨回了家，哥哥說要給她煮雞蛋，讓她帶回學校。佟馨馨一句謝謝就接了上來，然後一點也不客氣地讓哥哥多煮兩個。
佟知州哦了一聲，也懶得去追問她要給誰帶。
學校安排了教師會議室，當做臨時的複習場所。佟馨馨回到學校之後就直接去教室，看見裴鴻旻就直接把雞蛋遞給他。裴鴻旻雖然有些驚訝，還是笑著說了聲謝謝，接了過去。可他一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子上的本子，本子呼啦一下掉在地上，並攤了開來。
裴鴻旻看清楚那個本子後，一臉慌張，正要彎腰去撿，卻被佟馨馨喊住了，“等下！”那個本子上畫著圖，佟馨馨也沒看清上麵到底畫著什麼，隻是隱約覺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