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西會戰正酣時,“野司”首長已將目光轉向了沈陽。在“野司”作戰室,林彪望著牆上的軍用地圖,開始策劃部署遼沈決戰中最後一個攻堅戰——沈陽戰役。
此時的蔣介石,已被東北戰場一連串的失敗打擊得徹底清醒,開始著手料理後事,準備盡快將剩餘國民黨軍隊撤出東北。
在10月27日與廖耀湘兵團失去聯絡後,蔣介石情急之中,派專機到葫蘆島,將杜聿明接到北平,商討下一步行動計劃。一見麵,蔣介石便說:
“現在廖兵團電訊已失去聯絡,羅參軍有個很好的意見,立刻調海軍運輸艦將葫蘆島的部隊運營口登陸,策應廖兵團從營口撤退。你看得怎麼樣?”
蔣介石所說的羅參軍,是蔣介石的隨從參軍羅澤闓。羅澤闓出身黃埔第6期,杜聿明認為,蔣介石正是聽信了他的主意,將沈陽主力全部斷送,如今又要斷送葫蘆島部隊,頓時氣憤不已。杜聿明沒有回答蔣介石的話,而是轉向羅澤闓問:
“羅參軍的意見真不錯,可是你考慮過沒有,調兵艦需要幾天時間?”
蔣介石見杜聿明語氣不對,怕兩人吵起來,忙接過話說:
“兩三天吧。”
“從葫蘆島運到營口又要幾天?”
“三四天。”蔣介石又答。
“加起來至少一周。一周時間,廖兵團若還能存在,就會自己打出來退到營口,否則一兩天就完了,再把葫蘆島的部隊調過去,不是白白送死嗎?”
蔣介石覺得有道理,於是問:
“那你看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看廖兵團凶多吉少,我們應盡快調船,將營口的部隊撤出。沈陽的軍隊能否撤出還是個問題。”
“對,趕快撤!我叫桂永清(海軍總司令)準備船,沈陽叫周福成指揮第53軍、第6軍、第207師兩個旅死守,你立即前往沈陽見衛總司令,召集周福成和趙家驤部署沈陽防務,之後你再回葫蘆島。”
蔣介石說完,想了想,又叮囑杜聿明說:
“你到沈陽和周福成說,沈陽的隊伍都歸他指揮,務必死守沈陽。”
“你對衛總司令有什麼交代的事沒有?”
杜聿明在離開時特意問。他想提醒蔣介石,應通知衛立煌從沈陽撤出,晚了就出不來了。但蔣介石沒有表示。
當天傍晚,杜聿明飛抵沈陽,住進衛立煌家中。此時衛立煌處在極度緊張與焦躁之中,不停地踱步,不停地重複著:
“我早就向他(蔣介石)說,出了遼西走廊就會全軍覆沒,他不信,我劃個十字,他也不信。現在你看我說中了吧!”
當杜聿明將蔣介石固守沈陽的命令告知衛立煌後,衛立煌更是氣憤地說:
“以前我要守,他不肯,現在守不住了他偏要守!”
“那你覺得如何是好,退營口怎麼樣?”杜聿明問。
“長春解放軍幾個縱隊已經南下,退出去也會馬上完蛋。”衛立煌搖搖頭。
“既然如此,隻能照老頭子的意見,死守沈陽了。”杜聿明說。
衛立煌隻得同意杜聿明的提議,明知“死守”就是“等死”,但也別無他法,隻好通知周福成來,向他傳達蔣介石的命令。
周福成是第8兵團司令官兼第53軍軍長,他原是東北軍將領,第53軍便是由張學良的東北軍改編而來。周福成處事一向優柔寡斷,總是困難當頭,不料此次臨危受命,卻表現得相當果敢,當即表示:
“定當竭盡所能,守住沈陽!”
周福成領命而去之後,餘下三人不由得麵麵相覷,參謀長趙家驤忍不住說,我看老周有問題,言外之意是說周福成有起義之心。但此時杜聿明與衛立煌各懷心事,對周福成的事並未理會,後來事實證明周福成並非起義,而是另有所圖。
此時衛立煌最關心的是“剿總”怎麼辦,他這個東北“剿總”總司令怎麼辦,沈陽城交給了周福成,“剿總”留在沈陽已毫無作用。而蔣介石沒有表示,衛立煌也隻能留在沈陽等著當俘虜。
蔣介石之所以將衛立煌留在沈陽,一方麵因為衛立煌屢次與他頂撞,拒不執行命令;一方麵也是為了留一員大將在東北,象征東北依然控製在國民黨手裏。
杜聿明坐在衛立煌的家裏卻如坐針氈,他認為解放軍很快就會打到沈陽,接著就會攻打葫蘆島,蔣介石命令他負責葫蘆島部隊的撤退,他在這裏多一分鍾都不想停留了。
就在這一天,10月27日,遼西會戰接近尾聲,林、羅、劉下達攻打沈陽的命令:
1縱、2縱隊向新民突擊,殲滅新民守軍後從西麵攻入沈陽;
從長春南下的12縱,殲滅新城子敵軍後強渡渾河,從南麵攻擊沈陽;
肖勁光的第一兵團5個獨立師經撫順、本溪從東北方向攻打沈陽。
遼西戰場上,剛剛消滅廖耀湘兵團的東北野戰軍再次沸騰了,“向沈陽前進”的呼喊聲此起彼伏。1縱、2縱距沈陽較近,為了盡快趕到沈陽,他們不顧連續10天的行軍作戰,渡過遼河後,以每小時9公裏的速度向沈陽進軍。
12縱自長春南下,27日解放鐵嶺,殲國民黨第53軍13師1個團,116師1個團;又在沈陽北新城子一帶殲滅在向沈陽退縮途中的116師一部;肖勁光率領的第1兵團5個獨立師,來到沈陽以北、以東地區,攻占前台屯、木廠屯、山東溝以及文官屯機場,並解放了本溪和撫順……
28日上午,廖耀湘兵團的兩名軍長潘裕昆、龍天武分別隻身逃回沈陽,帶來了廖耀湘兵團全軍覆沒的消息。盡管在意料之中,但作為國民黨在東北最精銳的主力部隊,廖耀湘作為抗戰中最負盛名的常勝將軍之一,竟敗得如此迅速與淒慘,令衛立煌與杜聿明對國民黨命運都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想到解放軍很快便會來到沈陽,葫蘆島也危在旦夕,時間緊迫,杜聿明立即起身告辭,返回葫蘆島部署撤退。然而,杜聿明前腳到葫蘆島,蔣介石的親筆信後腳就送到了葫蘆島。
蔣介石終究對衛立煌與周福成不放心,於30日上午派專機到錦西機場,給杜聿明送來親筆信,信中大意是:
“沈陽秩序混亂,你馬上去沈陽找周福成將防務調整好,然後再回葫蘆島。”
杜聿明不敢怠慢,立刻乘機趕赴沈陽。此時沈陽北陵機場已經混亂,不能降落。想到沈陽這麼快就要完了,如果營口、葫蘆島不盡快撤退,怕也來不及了。杜聿明原本應返回葫蘆島,但因心裏著急,便命飛機直飛北平。
12時許,飛機抵達北平西苑機場,剛下飛機,即遇到身穿一件黑鬥篷的蔣介石。
“還好,再晚一步就白跑一趟了!”杜聿明暗自慶幸。
蔣介石正要登機回南京,見到杜聿明十分詫異:
“啊!你怎麼來了?”
“我已到沈陽上空,王叔銘(空軍副總司令)說機場不能降落,叫我回葫蘆島,我有事要請示,就直接來了。”
蔣介石歎了口氣,將杜聿明帶至空軍作戰室,向他詢問沈陽情況。
“我隻到機場上空,見機場以南有零散部隊南逃,機場北部似乎有敵人竄到,但未見發生戰鬥,沈陽可能靠不住了。”杜聿明說完後,頓了一下又說,“對衛總司令的安全應該考慮……”
杜聿明話音未落,即被蔣介石打斷:
“沈陽別的機場是什麼情況?”
杜聿明不清楚其他機場的狀況,正巧王叔銘來到作戰室,即向蔣介石報告說:
“沈陽局勢已經混亂,北陵機場已被解放軍占領,東塔機場也受到解放軍的火力控製,城內還有一個民航機場,我安排了一架飛機等衛先生。”
兩次聽到提起衛立煌,而且是在危急之中解救衛立煌,令蔣介石甚為不悅。他沒有接王叔銘的話,而是轉過頭問杜聿明還有什麼事,杜聿明趕緊說明來意:
“現在來看,沈陽已無希望,營口、葫蘆島的部隊要盡快撤退……”
“好,你回去等命令吧。”蔣介石站起身,邊說邊走出作戰室。
“撤營口部隊的船一直未到。”杜聿明補充一句。
“我催桂永清馬上去。”蔣介石頭也不回地答道。
眼看蔣介石已經走到飛機旁,就要登機了,杜聿明情急之中,趕緊推了王叔銘一下,王叔銘會意,立刻上前請示道:
“總統,是不是把衛先生接出來?”
蔣介石站住了,做了片刻的考慮,最終答道:
“叫他去葫蘆島指揮!”
說完,即登機而去。
衛立煌的命運因此而改變!
30日,沈陽外圍據點已全部被清除,解放軍各部隊直逼沈陽城下,沈陽市內已亂作一團。由於蔣介石曾三令五申,要求國民黨東北軍政要員與東北共存亡,尤其是衛立煌一直穩坐“剿總”司令部,軍政要員們隻好絕望地等著當俘虜了。
下午2時許,衛立煌終於等來了“大赦令”,立刻與參謀長趙家驤、從遼西戰場逃回的兩名軍長潘裕昆、龍天武等人,趕赴設於市內的民航機場。
這個時候,所有官員眼睛都在盯著衛立煌,聽說有飛機來接衛立煌,立刻潮水般湧向民航機場。衛立煌還沒到,機場上已經擠得水泄不通,即使跑道兩側及警戒線內有持槍警戒的警衛團,卻也難以抵擋洶湧的人群。
趙家驤見要員們擠破腦袋地要上飛機,為了確保衛立煌安全登上這最後一架飛機,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刻衝著人群大聲喊道:
“大家不要慌!不要擠!馬上要有4架飛機來到,我這裏有一份名單,誰上哪一架飛機都寫得很清楚,待會兒飛機來了,大家按名單登機。我擔保大家都能走得了,保準都有座!”
官員們終於安靜下來,但也隻是沒有發生騷亂,秩序仍然很難控製,官員們都自顧自地大聲嚷著,表白自己為黨國立過何等功勞,說自己與總統有何種親近關係等等……
登機前,衛立煌見了一個人——周福成。
周福成是專程來為衛立煌送行的,衛立煌緊緊握住周福成的手,感慨道:
“沈陽就交給你了!你好自為之。”
“我會全力以赴的。”周福成也頗為動情,“俊如兄此行是去南京還是廣州?”
“唉,南京、廣州豈有我的立足之地?”衛立煌悲傷地說,“天涯海角哪裏容我,我就去哪裏吧。”
“俊如兄不必傷心,找個幽靜的地方安度晚年,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恩,你也要保重,凡事替自己的前途想一想,周恩來將軍來信說,放下武器才有生路,這話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俊如兄何不留下來?”周福成說。
衛立煌卻沒有回答,隻是搖搖頭,滿懷傷感地與周福成告別登機了。
事實上,早在抗戰時期衛立煌便與共產黨的軍隊走得很近,赴東北之初也曾做著最壞的打算,即最後東北守不住,隨機應變與共軍合作,隻是自知與解放軍打了好幾年仗難以得到諒解,加上身邊有蔣介石派遣的特務監視,混亂中難以決定何去何從,隻得聽天由命。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衛立煌終於安全登機。與他同機的還有趙家驤、潘裕昆、龍天武,以及政委會副主任高惜冰、安東省政府主席董彥平、遼寧省政府主席王鐵漢、沈陽市市長董文琦以及幾名隨行人員等。
下午3時許,飛機起飛,黃昏時分抵達錦西機場,杜聿明與侯鏡如早已等候在此,一下飛機,衛立煌便感慨萬分,對杜聿明、侯鏡如說:“差點這輩子就見不到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