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世的秘密

第一章

離開了醫生值班室,於秀蓮悲痛欲絕,她幾乎傷心得不能自持!剛才,肝膽外科主任劉德生那令人膽寒的結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腦海裏反複回響著!

今天是5月13日,這將成為她永遠無法忘卻的一個不幸日子,她今後的生活將發生重大轉變!因為,她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極其可怕的事實:丈夫的癌症已屆晚期,他的生命已經是來日無多!

於秀蓮神情木然地向電梯方向緩步走去。此刻,她感到萬念俱灰,欲哭無淚。她的麵孔上一片茫茫然,她幾乎無法想象未來的生活。失去了親愛的丈夫,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今後的日子又將如何度過!

22年前,於秀蓮畢業於省城河西大學外語係的英語專業。畢業之際,她的許多同學都優先考慮進入某些著名的跨國大公司。因為,那些跨國企業不但工資待遇優厚,而且還經常能夠提供出國的機會。可是於秀蓮卻不以為然。她性格內向,平素好靜而不好動,且疏於交際,更不喜歡周旋於生意場上的商人們之間。她暗自思念道,人各有誌,既然自己生性淡泊,何不選擇一個更加適合於自己性格的職業呢?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她終於在省城的機械專科學校謀得了一個英語教師的職位。

英語教師的職業令於秀蓮感到非常滿意。在這兒,她的工作不但比較輕鬆,而且從心理上也感到極大的自由。除了每周十餘小時的授課時間之外,其餘時間完全可以由自己自由支配。況且,她每天接觸的對象除了教研室的幾名同事之外,便是一大群天真爛漫的孩子,相互間的關係非常單純,沒有什麼不相幹的人會來幹擾她那平靜的生活。而這些,正是她最最希望得到的!

她甚至於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即便是終老於此,此生也可以無憾了!

就在她擔任英語教師大約一年之後,經本教研室的同事介紹,她認識了一位在省城工商銀行工作的男士,雙方很快便墜入愛河。不久後,他們就順理成章地組織了自己的小家庭。而那位男士,便是她如今的丈夫林茂榮。

林茂榮比於秀蓮年長三歲,曾就讀於河西大學經濟係金融專業,也可算是於秀蓮的學兄了。林茂榮不但對於金融業務十分精湛,且性格謹慎,為人忠厚而誠懇,在工作上任勞任怨,因此很得銀行領導層的器重。才畢業四年,他已經升任省行的副科長之職。

林茂榮生性木訥而寡言,即便是在當初的熱戀期,他也從來不曾在女友麵前有過任何甜言蜜語的愛情表白。可是,從他那熾熱而誠懇的眼神中,於秀蓮卻能夠明白無誤地感受到男友對自己的拳拳愛意。

婚後的生活是溫馨而甜美的,於秀蓮清晰地明白,丈夫深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深愛著丈夫!於秀蓮經常這樣想道,此生能夠得遇如此佳婿,或許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分吧?能夠與此人相伴終生,夫複何恨!

婚後5年,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她叫林雨婷。在小雨婷一歲時,夫婦倆一同離開了省城,來到於秀蓮的家鄉臨渝。林茂榮被調至工商銀行臨渝支行任職,而於秀蓮則成為了臨渝市第三中學的一名英語教師。

在臨渝的生活是平淡的,但也是十分幸福的。林茂榮那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使他的職務不斷得到提升。就在三年前,他已經被破格提拔為工商銀行臨渝支行的副行長之職。而他們的女兒雨婷,也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目前正在臨渝市第二中學讀初三。

可是,就在大約半年之前,悲劇突然降臨了這個幸福之家!

去年冬天,林茂榮依稀覺得,自己的上腹部偶爾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氣脹感,並同時出現輕微的惡心。一開始,他也不曾太在意,心想或許是因為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而鬧肚子吧?也可能是由於消化不良?過兩天自然就會好的!可是十餘天之後,這種不適的狀況非但未曾得到絲毫的改善,反而顯得愈益嚴重起來。不但如此,他甚至於逐漸感到自己渾身乏力,而且似乎還有些兒厭食,偶爾還會產生想嘔吐的感覺,而這些情況是以前從來不曾有過的!

林茂榮一向身體很好,即便是傷風感冒也非常少,像這樣明顯的不舒服還從來不曾有過。他思念道,由於自己平時工作上的應酬較多,經常在酒樓飯店用餐,是不是由於長期飲食上的不謹慎而患上了某種消化道的疾病呢?難道是胃潰瘍或是十二指腸潰瘍?甚至是某種肝髒疾病?要不要去看醫生呢?

但他轉而又想道,自己身體一向結實,說不定再過些日子不用看醫生也就好了,所以就一直拖了下來。而為了不至於引起妻子不必要的擔心,他平時總是盡量遮掩和隱瞞著自己的病情。

於秀蓮依稀覺得,近一段時間,丈夫似乎有些兒消瘦。她也曾多次詢問過丈夫,可是林茂榮總是大大咧咧地解釋道,既然最近工作一直很忙,消瘦一些兒不也是很正常的嗎?他還有意裝做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笑道,俗話說,人生難得老來瘦,如今自己真的瘦了,豈不是一件好事呢?

林茂榮雖然嘴上如此說,可是他暗地裏也不免為自己的健康狀況而擔起心來。

大約一個月之前,林茂榮一天早晨起來洗臉時,偶然發現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些兒發黃,那是一種淡淡的淺黃色,如果不是特別注意,是根本不會注意到的。他當時也不免有些兒吃驚,便暗自猜測道,難道這淺黃色便意味著所謂的黃疸?雖然他是學金融的,但畢竟還有一些起碼的醫學常識,於是便立即對著鏡子翻看自己的眼瞼。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眼瞼居然也呈現出淺淺的淡黃色!當時他確實感到有些兒恐慌!因為他知道,倘若真的是黃疸,便意味著自己的肝髒出了問題,而肝髒疾病是有可能傳染給家人的!

他終於明白,自己的身體確實有了疾病,而且不能再拖了,必須抓緊時間去醫院!

可是說來也巧。就在他準備就醫之時,上級突然通知他去省城開會,而且一開就是一個多禮拜。對於林茂榮而言,工作向來是擺在第一位的,於是他立即義不容辭地離開了臨渝。

在會議期間,林茂榮曾有過幾次感到上腹部隱隱作痛,而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那種疼痛是連續性的,而且反複發作。他暗自下定決心,在會議結束後,一定要去醫院診治了!

待他從省城回來時,於秀蓮驚訝地發現,丈夫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黃疸!非但雙眼的鞏膜全麵發黃,而且整個兒麵孔也都呈現出一種十分難看的暗黃色!

在妻子的催促和陪伴下,翌日上午,林茂榮來到了臨渝大學附屬醫院肝膽外科就診。經過一係列的檢查,其結果令夫婦二人魂飛天外!

林茂榮所患的並非是所謂的消化不良,也不是普通的肝炎,而很可能就是可怕的胰腺癌!

醫生麵色嚴峻地告訴於秀蓮,由於這種癌腫在初期往往處於潛伏狀態,因而早中期很少會出現嚴重的臨床症狀,許多胰腺癌病人在首次就診時就已經發展成癌症的中、晚期。根據醫生的建議,林茂榮必須立即進行外科切除手術。

在進行了幾天的術前準備後,今天上午9時,林茂榮接受了手術。由於癌組織與周圍組織嚴重粘連,手術甚為困難,直至下午3時許才下了手術台。

手術結束後,林茂榮被直接送至重症監護病房。於秀蓮立即奔過去看望丈夫,可是護士說,病人尚未清醒過來,家屬此時不宜進入。於是,於秀蓮隻好隔著那寬大的玻璃窗朝丈夫遠遠地望了一眼。

此刻的林茂榮麵色蒼白,他緊閉雙眼,靜靜地躺在重症監護病房的病床之上,他的頭麵部和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身旁的床頭櫃上則擺放著各種醫療儀器。看到丈夫如此光景,於秀蓮頓時悲從中來!

可是,丈夫的手術情況究竟如何呢?他的癌組織是否已經被全部清除了呢?今後是否會有複發的可能呢?於秀蓮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悲痛,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醫生值班室。

主刀醫生劉德生主任麵色嚴峻地告訴於秀蓮,雖然剛剛進行了大麵積的手術切除,可是不幸的是,冷凍切片病理檢查的結果已經明確無誤地證實,患者的癌組織已經廣為擴散,而位於病灶周圍的許多淋巴組織也已經發現了該死的癌細胞!

按照劉主任的說法,那些淋巴組織難以徹底根除,誰也無法保證是否已經有癌細胞通過淋巴係統或血液係統轉移到更遙遠的其他組織裏去,所以,癌症複發是難以避免的。即便是再施之以積極的化療,最多也隻能夠使丈夫的生命再延續區區幾個月而已!

在醫生麵前,於秀蓮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悲傷情緒。她並沒有流淚,她隻是反複向醫生詢問著,有沒有某種更為有效的治療方案可以挽救丈夫的性命。劉德生主任陰沉著麵孔,他並沒有給予她正麵的回答,而僅僅是默默地搖了搖腦袋。

於秀蓮幾乎徹底絕望了!她默默地走出醫生值班室。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痛,她的眼淚潑剌剌地成串流下!

想起結婚二十餘年來丈夫對自己的百般嗬護,想起丈夫那正在蒸蒸日上的事業和現在的幸福生活,又想起如今即將麵臨的悲慘境遇,於秀蓮肝腸寸斷,猶如萬箭鑽心一般!

於秀蓮轉而想到了自己的公公和婆婆,也就是林茂榮的父母親。由於兩位長輩都是英年早逝,於秀蓮嫁入林家時,他們早已經不在人世,所以無緣得見。不過,聽丈夫說,婆婆是在生育茂榮時發生了大出血,經搶救無效而不幸死亡;而公公則是在49歲那年春天患上了食道癌,發現時已屆晚期,僅僅過了5個多月就與世長辭了!

於秀蓮猛然意識到,丈夫的癌症究竟會不會是家族遺傳呢?公公是在49歲那年因食道癌而離開人世,丈夫今年正好48歲,倘若按照劉德生主任的說法,丈夫至多也隻能再活幾個月,莫非他也隻能活到49歲?難道這一切全都是命中注定的?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她感到脊背骨發涼,渾身上下也不由得輕輕戰栗起來!

於秀蓮已經乘電梯來到樓下。她一邊默默流著淚,一邊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病房大樓。病房大樓的東南側便是停車場,於秀蓮沿著草坪中間那條鵝卵石鋪成的蜿蜒小道向停車場方向走去。

就在她即將走進那停車場時,她似乎覺得,路左側的草坪上好像有一雙眼睛正在窺視著自己。也不知怎麼的,她內心裏刹那間產生了一種下意識的莫名恐懼!她立即轉眼朝左側的草坪方向看去,可是她卻不曾看到有任何人在窺視著自己。那兒有幾個病人正坐在長長的木椅上,他們在懶洋洋地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聊著天。遠處還有兩名清潔女工,她們正在那兒清理著草坪上的枯枝爛葉。於秀蓮停下腳步,她朝那幾個人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幾個人自己全都不認識,有誰會無端地窺視自己呢?

於秀蓮感到有些兒納悶,她思索道,或許自己是因為丈夫的病情而感到心慌意亂,從而產生了某種幻覺吧?

於秀蓮繼續朝停車場走去。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自己的本田車旁。她打開車門,就在她即將上車之前,她再次下意識地轉過頭,朝剛才那草坪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草坪上的那幾個人並沒有誰朝自己這邊張望。

於秀蓮緩緩舒了一口氣,她駕著乳白色的本田車駛出了停車場。

第二章

於秀蓮的家位於臨渝市西城區天目路358號的廣德花園住宅小區。

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已經接近下班高峰時間段,馬路上的車輛已經開始出現輕微的擁堵。於秀蓮駕著本田車沿著淮海路緩緩向西行駛著。

於秀蓮不由得思念道,等會兒回到家裏,家人必定會問起丈夫的病情,自己該如何向家人交待呢?小雨婷今年剛滿15歲,她與父親之間感情一向深厚,倘若她得悉父親已患不治之症、不久後即將離開人世,她該是多麼的傷痛啊!因此,在女兒麵前是斷斷不能夠泄漏一絲兒真相的!

此刻,29年前的那場悲劇再次出現在於秀蓮的腦際!

於秀蓮的父親叫於遠航,是臨渝市第三中學的地理教師;母親叫蔣蓉君,當時在同一所中學教數學。於秀蓮還有一個弟弟,叫於秀華,比她小兩歲。這個四口之家雖然談不上富貴,但卻也是衣食無憂,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

可是,就在29年前的那個夏天,於秀蓮的家庭突然遭遇到重大打擊!

於遠航早年畢業於臨渝大學地理專業。或許與他所學的專業有關吧,自大學時代起,他就有一個特殊的愛好:酷愛野外探險。越是危險的不毛之地,他越是渴望前往一探究竟。隻要經濟上稍有節餘,他總會想方設法,與二、三好友結伴去野外探險。北方的大興安嶺和廣西的西雙版納自不必說,諸如西藏的雅魯藏布大峽穀,新疆的羅布泊,樓蘭古國,和喀納斯原始地帶,以及怒江的高黎貢山都曾留下了他的足跡。

那年夏天,他約了一個同伴,一同前往雲南探險。他們那次的目的地是位於雲南與西藏之間的茶馬古道,也就是所謂滇藏地區的絲綢之路。那同伴叫劉複康,是臨渝四中的生物學教師,平素喜好攝影,此前也曾多次一同探險。當他們倆抵達昆明時,還曾打電話回來,說是一切平安。可是一個月之後回到臨渝的,隻有劉複康一人,而於遠航卻從此不見了蹤影!

據劉複康說,他們離開昆明之後,即打算前往茶馬古道探險。而當他們抵達雲南邊界一個叫岩瓦的小鎮時,劉複康突然感到腹部疼痛,一日裏居然腹瀉十餘次,渾身感到虛弱無力,哪裏還能繼續前行?小鎮上的醫生估計,可能是他們途中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從而引起急性腸道感染吧?在這種情況下,劉複康建議取消探險,回到昆明休息幾日後便打道回府。可是於遠航卻執意不肯!他堅持道,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兒,豈能輕易作罷?他寧願隻身前往,讓劉複康在小鎮上等他回來。

劉複康在那小鎮上一等就是半個多月,可是卻始終不見於遠航的蹤影!劉複康不由得感到恐慌起來!他胡亂猜測道,難道老友在途中已經遇險?劉複康立即向當地派出所尋求幫助,派出所也曾派出幾名騎警往那山中尋找了數日,可是哪來的半點兒蹤影?劉複康仍然不甘心,他再次向派出所提出請求,希望派出所能夠多派些人手,再度前往山中尋找。那派出所長沉默了片刻,最後歎了一口氣,回答道,這茶馬古道地區方圓數百公裏,且地形複雜,多有野獸出沒,即便是土著居民途徑那兒時也須萬分小心,更何況一個外鄉人!於遠航至今不見蹤影,很可能早已不在人世!再度派人尋找也是白搭。況且,在那深山密林中尋找一個人,簡直是如同大海撈針一般!又如何能夠輕易尋找得到?

劉複康無奈,他又繼續空等了一個多禮拜,隻好一個人灰溜溜地回到臨渝。

那一年,於秀蓮剛剛年滿15歲!

而現在,小雨婷也是剛滿15歲!這究竟是早已注定的宿命?抑或僅僅是偶然的巧合?

不知不覺,於秀蓮的本田車已經進入廣德花園小區。

廣德花園位於風景秀麗的城西湖畔,是八年前新開發的高檔住宅小區。沿著廣袤而美麗的城西湖岸邊,分布著六十餘座豪華的分體式別墅。這兒雖然位於市中心,但卻遠離塵囂、環境優雅,可謂是鬧中取靜,所以當初一開盤就立即銷售一空。那兒的住戶多半是一些成功的商人,或是經濟富裕的社會名流,身家至少也在千萬之上。8年前,林茂榮僅僅是工商銀行臨渝支行的一名中層幹部,雖說每年也能有二十餘萬元的收入,但也買不起如此高檔的別墅。可是,為了讓家人住得更加舒適一些,他回到老家祁原,咬了咬牙關,將父親留下的祖屋賣了,又從銀行貸了一些款,這才購置了這棟別墅。

於秀蓮駕車沿著優美的城西湖畔緩緩行駛著。在夕陽的照耀下,那淨蘭如碧的湖麵漣漪微動,波光粼粼,美麗極了!可是,此刻的於秀蓮正愁腸滿腹,心頭猶如被一塊千斤巨石壓著,幾乎透不過氣來,哪來半點兒的閑情逸致?

乳白色本田車朝著57號別墅緩緩駛去。那別墅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物,房前有一個大約50平米的庭院,庭院左側有一個車庫,右側則是一個花圃,其中栽種了諸如玫瑰、牽牛花等諸多花卉。最顯眼的便是院子最右側那兩株伊麗莎白月季,那是林茂榮兩年前從朋友家裏移植來的,現在正綻放著粉紅色的鮮豔花朵,美麗極了!

望著那嬌豔欲滴的月季,於秀蓮心中不由得產生無限傷感!於秀蓮暗自歎息道,這月季花雖然現在豔麗無比,卻終究是要凋謝的。丈夫的日子已經是屈指可數了,豈不是行將與這月季一樣歸之於虛空呢?

是啊!人生不正如白駒過隙一樣地短暫與空虛嗎?

透過車窗,於秀蓮遠遠望見,母親正靠在廊下的舊藤椅上朝這邊張望呢!於秀蓮知道,母親大概已經在那兒坐了許久,她老人家此刻必定是心急如焚、急於了解女婿手術後的情況。

於秀蓮下車走進院子,母親也顫巍巍地從藤椅上站了起來。此刻,於秀蓮內心裏不由得猶豫起來,母親已是七十餘歲高齡,是否應該將女婿的病情如實向她老人家稟報呢?

老人家緩步走下台階,她凝望著自己的女兒。看到女兒那慘淡而悲涼的麵容,老人家似乎已經預知了一切!

母女二人不曾說一個字,她倆默默地相互攙扶著走進客廳,在沙發上緩緩坐下。

此刻,於秀蓮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無比悲痛,她猛地撲在母親的膝蓋上,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那哭聲雖然很輕,但卻異常悲涼,令人心碎!

蔣蓉君沉默著,她已經明白了一切。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並沒有問什麼,隻是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發。

無意間,母親突然發現,女兒的頭上居然出現了絲絲白發!

此刻,李素雲也悄悄從廚房走了出來。李素雲今年36歲,十幾年前,她由安徽鄉下來臨渝打工,到林家當保姆也已經有六個年頭了。李素雲為人忠厚而誠懇,平時話語不多,但做起家務來幹淨利落,也很少外出串門,全家人都很喜歡她。目睹此情此景,李素雲也早已明白了一切,她將一塊熱毛巾遞到蔣蓉君手中。

蔣蓉君用毛巾擦幹了女兒的眼淚,輕聲安慰道:

“事已至此,我們還是商量一下對策吧!”

女兒逐漸停止了哭泣,她將丈夫的病情如實向母親稟報。

蔣蓉君沉默了許久,繼而提議道:

“雖然如此,我們也必須做些什麼,總不能束手待斃吧?西醫既然無望,中醫是不是還有些辦法呢?我已經找人打聽過了,據說,臨渝大學附屬醫院中醫科的劉守瑜大夫曾經治愈過幾個癌症病人,我們為什麼不去他那兒尋求幫助呢?”

第三章

一個禮拜過去了,林茂榮已經度過了手術後的危重期,並已於兩日前由重症監護病房轉移到普通病房,而他的身體狀況也正在一天天好轉。

現在,林茂榮已經能夠進食一些半流質的飲食,諸如麵條、稀飯、藕粉之類。為了增強營養,於秀蓮總是用老母雞、老鴨、鴿子、或是精瘦肉熬成濃汁,繼而再配製成可口的流質飲食,這樣可以使丈夫的體質恢複得更快一些,從而提高其自身的免疫力和抵抗力。她希望,在丈夫身上能夠出現奇跡!

可是,她也從其他病人家屬那兒聽到了某些反麵的意見:倘若營養太過充分,癌細胞不也會以更快的速度瘋狂增長嗎?

於是,於秀蓮陷入了兩難的處境!

眼見得丈夫的麵色逐漸出現了一些兒紅潤,於秀蓮似乎略感到一絲兒安慰。可是她內心裏卻也非常明白,眼前的這一切全都是淺顯的假象,丈夫體內那可怕的癌細胞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瘋狂繁殖,它們最終將會逐步吞噬丈夫的整個兒生命!

林茂榮也曾多次向妻子問及自己的手術情況。於秀蓮總是大大咧咧地告訴他,手術異常成功,所有癌組織已經全部切除,而周圍淋巴結也不曾發現任何癌細胞轉移。當時,她的麵孔上雖然展現著笑容,可是她內心裏卻在經受著極端慘烈的煎熬!

丈夫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那狐疑的目光表明,他對妻子的回答似乎是將信將疑。

於秀蓮也曾多次前往臨渝醫學院附屬醫院中醫科拜訪著名老中醫劉守瑜大夫。據劉大夫說,此前他也曾診治過幾十例癌症病人,其中也不乏徹底治愈者。可是,至於林茂榮的情況究竟是否能夠徹底治愈,他現在也不敢打保票,隻能夠盡力而為之。劉守瑜大夫最後還關照說,為了謹慎起見,林茂榮不妨先按照西醫的方法進行化療,待化療完畢後,再實施中藥治療。

昨天,於秀蓮聽學校裏的同事說,老鱉屬於涼性,對於癌症病人尤為合適。今天上午,她特地去菜市場買了一隻一斤多重的土老鱉,清洗幹淨後,切了些火腿細絲放入肚子裏,又灑了些蔥、薑,用文火蒸得稀爛。午飯前,她帶著老鱉來到丈夫的病房。

打開保溫鍋蓋,一股誘人的清香撲鼻而來,林茂榮立即美滋滋地品嚐起來!看到丈夫那津津有味的吃相,於秀蓮感到一絲兒的安慰。

丈夫居然將那老鱉全都吃光了,甚至於連湯也喝得一滴不剩!於秀蓮暗自思念道,雖然肝膽外科主任劉德生已經給丈夫下達了死亡判決書,可是也不能斷然排除存在著治愈的可能性,劉守瑜老中醫不就曾經治愈過一些癌症病人嗎?更何況,丈夫如今正值壯年,一向體格強健,說不定他自身的抵抗力能使他安然挺過這一關也未可知呢!

想到這裏,於秀蓮的心境似乎略略開朗了一些。

告別了丈夫,於秀蓮離開了病房大樓,她沿著草坪中間的鵝卵石小道向停車場方向走去。就在她即將抵達停車場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她似乎再次感覺到,仿佛有一雙眼睛在悄悄地窺伺著自己!她本能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現在正值中午時分,那草坪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影!

她清晰地記得,就在一周之前,也就是丈夫接受手術的那天下午,也是在這同一個地點,她曾感覺到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窺伺著自己。而現在,同樣的事情居然再次發生!是由於自己的錯覺呢?還是確實有一個人一直在暗中關注著自己呢?倘若真是那樣,那個人又是什麼人呢?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她滿腹狐疑地走向自己的乳白色本田車。就在她即將打開車門之際,她忽然發現,在車前玻璃窗的雨刮器下似乎夾著一個折疊起來的小紙條。她感到納悶,誰會在這兒夾一個小紙條呢?她下意識地感到了一絲兒恐懼!

於秀蓮定了定神,她終於伸手拿起那紙條,並將那紙條緩緩展開。

頃刻間,她猛地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第四章

於秀蓮頓時驚慌失措,她幾乎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她坐在駕駛座上,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靜下心來。她希望,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僅僅是一個夢境而已!

她再次睜開雙眼,那紙條仍在她手中。這並不是虛幻的夢境,而就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那張紙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如下的一段話:

“於秀蓮老師,我知道15年前省城西郊博愛孤兒院的那個故事,請你立即打電話給我,否則後果自負!我的電話是:**********”

看完那紙條,於秀蓮軟綿綿地癱坐在駕駛座上。此刻,她麵如土色,她感到渾身上下冷汗涔涔!她明白,自己已經遇到了麻煩!

於秀蓮突然意識到,既然對方要求自己立即打電話,那就說明,對方此刻很可能就在這附近,或許對方一直在尾隨著自己,並時刻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想到這一點,於秀蓮感到不寒而栗!

她哆嗦著轉過腦袋,膽戰心驚地朝四周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一切是靜悄悄的,病房大樓前的草坪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停車場出口處有一個保安,他正懶洋洋地靠在一把木椅上抽著煙。此外,四周圍根本就不見一個人影!

那麼,那寫字條的人究竟在哪兒呢?

此刻的於秀蓮已經意識到,一周前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的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密切關注著自己。不過,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呢?既然他了解省城西郊博愛孤兒院的那件事情,這就說明,他曾經在省城呆過。或許,他是自己或丈夫以前的某個同事或鄰居,也可能是孤兒院的某個員工。而至於其目的,現在還不得而知!他很可能懷有惡意,但也可能隻是與自己開個玩笑而已!

這樣空想是沒有用的,還是按照對方的吩咐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吧。於是,她按照紙條上的號碼撥打了對方的電話。

鈴聲才響了兩下,電話就接通了。對方是一位女性,聽那聲音,似乎有些兒沙啞,而且也不算年輕。

於秀蓮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恐慌情緒,她有意放慢了聲調,問道:

“請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找我有什麼事嗎?”

隻聽得那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

“於秀蓮老師:你好!你肯定不認識我,因為我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卑賤的小人物,可是我以前曾經見過你。

就在一周前的那個下午,也就是在這兒,我偶然地遇見了你,你眉心的那顆黑痣幫助我準確無誤地認出了你!你不是別人,而就是15年前的那個秋季出現在省城西郊博愛孤兒院的那位女士!我至今仍然能夠清晰地記得,你那天曾穿著一件米黃色格子的漂亮風衣,既靈動又飄逸。而自那以後,你的形象就一直留存在我的腦海之中!

據我所知,你當時是省城機械專科學校的一位英語教師,而你的丈夫則似乎在銀行係統工作。那時候,你年輕、漂亮,你擁有體麵的職業和穩定的收入,看樣子,你的丈夫也非常愛你。因此,你是非常幸運的,你的生活非常美滿!

可是,這個世界畢竟是非常公平的。你在某方麵的幸運必定會以另一方麵的不幸為代價。因此,你的家庭也存在著美中不足之處:你始終無法擁有你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沒有孩子,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你的原因或者是你丈夫的原因。我隻知道,你在15年前的那個秋季,你曾與你的丈夫一起來到位於省城西郊的博愛孤兒院,並從那兒抱走了一個女嬰!

老實說,那女嬰能夠被你抱走,應該是她的幸運!

那女嬰現在大概已經成長為一個花季少女。如果我猜測不錯的話,那個女嬰便是你現在唯一的女兒。最近我已經調查過了,你的女兒今年恰巧15歲,她的名字是林雨婷!

或許是為了不讓其他任何人知曉這個秘密的緣故吧?你與你的丈夫在抱走那個女嬰後不久就離開了省城,而來到臨渝。在這兒,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女兒的身世。你現在的鄰居、你的同事和朋友們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雨婷應該就是你的親骨肉,而雨婷本人也理應對此事毫不知情!

可是,紙畢竟是包不住火的!仍然有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那就是我!

一周前,我在病房大樓南側的草坪上幸運地發現了你,我當時的心境就猶如偶爾買彩票而中了大獎一般地喜悅!我曾花費了一個禮拜時間,對你和你的家庭情況進行了盡可能詳細的調查,我終於了解到你目前的一切。

你仍然像15年前那樣地幸運,你的日子非常富足,你現在不愁吃不愁穿,你擁有自己的別墅和汽車,你回到家裏還有傭人侍候,你擁有你所需要的一切!如果不是你的丈夫偶爾患上了不治之症,你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說到這兒,對方突然停頓了一下,於秀蓮從手機裏能夠隱隱約約地聽到對方的輕微喘息聲。看樣子,對方的身體狀況或許不是很好。對方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繼續說道:

“而我就不一樣了!我也是一個女人,我比你小幾歲,我的相貌也並不難看,可是我卻命運多舛,我的生活中充滿了變數,充滿了災難和不幸!

我可以簡單明了地告訴你,我也曾愛過一個男人,我們也曾有過一段繾綣纏綿的難忘愛情,新婚燕爾之時他也曾與我海誓山盟。可是,我卻遠不如你那樣幸運!才結婚3年,那男人便有了新歡,並無情地拋棄了我,隻留下了一個可憐的女兒。我的女兒今年剛剛5歲,她與雨婷屬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你的女兒自幼錦衣玉食,而我的女兒則在窮愁潦倒中度過了她的幼年和少年時代。

我現在還年輕,我本可以再嫁另一個男人,這樣就可以減輕我的經濟負擔。可是,我並沒有那樣做,我將來也永遠不打算那樣做,因為,我不希望讓我的女兒成為拖油瓶而過著寄人籬下的可憐生活,我不希望讓我的女兒受到任何的、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委屈!

可是,正所謂“屋漏偏逢連陰雨”,我於兩年前患上了可怕的腎衰竭!你是一個有文化的人,你應該明白這種可怕疾病的嚴重後果!為了維持生命,我現在每個禮拜都需要去醫院透析三次或四次。因此,我急需要一大筆錢,我至少需要5萬元!

對於像我這樣的可憐蟲而言,身體上的任何折磨我都可以甘之如飴;可是,巨額的經濟負擔卻是我所無法承擔的!

當然,我也曾經想到過死。在我的眼中,這個世界是殘酷、冷漠而根本就不值得留戀的,我可以泰然自若地離開這個世界而了無憾意。但是,我舍不下我的女兒。所以,我現在還不能死!

可是,我到哪兒去籌集這一筆巨資呢?而如果籌不到這錢,我則隻能坐以待斃!我想盡了各種辦法,可仍然是一籌莫展!

然而,這個世界仍然是有一絲兒的公平可言的,就在我最最困頓的危急關頭,我突然間發現了你!

我明白,在如今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你能夠給予我無償的資助。而作為代價,我將會永久性地保守關於你女兒身世的秘密!

希望你盡快準備好5萬元現金,我會主動打電話給你,通知你具體的付款方式。我勸告你,千萬不要報警!否則有關你女兒身世的消息將會立即遍布於網絡,你認為她那柔弱的心靈能夠承受這樣嚴重的打擊嗎?”

言畢,對方立即掛斷了電話。

於秀蓮此刻已經明白,自己正在遭遇的,乃是一起嚴重的敲詐!

第五章

於秀蓮並沒有立即發動汽車,她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逐步鎮定下來。

她首先思考的問題是,麵對這樣的無理敲詐,是否需要立即報警呢?

然而,她幾乎是立即就否定了這樣的想法。

不能報警,絕對不能報警!一旦報警,那位敲詐者一旦惱羞成怒,很可能就會像她剛才所聲言的那樣,立刻將雨婷身世的秘密在網絡上公之於眾。而雨婷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會發生什麼呢?

雨婷是那樣地純潔而善良,簡直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在她的眼中,世界是美好的,周圍的一切也全都是美好的,親人們全都像她一樣純潔而善良,他們每個人都非常愛她,而她對他們的信任也是無限的。

雨婷絕對不會想到,她生活了15年的親愛的家庭居然與她毫無血緣關係!周圍的所有人一直都在哄著她、欺騙著她,而她自己的親生父母居然在她繈褓之時就狠心地拋棄了她!

一旦了解了真相,雨婷一定會悲憤欲絕,痛不欲生!從此以後,她那幼小的心靈將會永久性地蒙上巨大的陰影!

不行,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

於秀蓮轉而考慮到,像這樣重大的事情,是否應該更加慎重一些?要不要找什麼人商量一下呢?

她首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

在婚後的二十年時間裏,丈夫對自己一直是疼愛有加,無論是單位裏或是家裏,隻要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全都是由丈夫獨自解決,從來不曾讓她煩過半點兒神。可是現在,丈夫已經病入膏肓、來日無多了,自己還忍心增加他的煩惱與痛苦嗎?因此,此事是絕對不能告訴丈夫的!

於秀蓮突然意識到這樣一個無情的事實:丈夫與自己相伴的日子已經不長了,從今以後,丈夫將無法再繼續嗬護自己了!想到這一點,她不由得悲從中來!她明白,無論今後遭遇到什麼,自己都必須獨力承擔!

那麼,能不能與母親商量一下呢?

母親已是七十餘歲高齡,女婿的病情已經使她愁苦不堪,她已經一連好幾天沒有睡好了,食量似乎也有所減退,怎麼能讓她老人家再為此事而擔心呢?倘若她再有個什麼不測,那豈不是雪上加霜呢!況且,即便是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全都告訴她,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隻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如此看來,這件事情暫時也不必告訴母親。

於秀蓮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她的弟弟叫於秀華,比她小兩歲,早年畢業於河西大學計算機係,目前在臨渝大學自動化專業擔任副教授。按理說,找弟弟商量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於秀蓮卻斷然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因為她知道,弟弟生性魯莽,萬一他一時衝動而幹出了什麼出格的舉動,說不定會惹出什麼意想不到的禍事來也未可知呢!

於秀蓮思慮再三,最後長歎了一口氣。她思量道,那個敲詐者也確實非常可憐,就當是自己在做善事吧!倘若僅僅是5萬元就能夠徹底解決問題,自己還是能夠承受的,又何必節外生枝呢?

可是,她迅即又考慮到另一個問題:即便是自己爽爽快快地付了這筆錢,難道就能夠徹底擺平這件事情嗎?隻怕是這5萬元還遠遠不能滿足那敲詐者的胃口,豈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場空,這可怎麼辦呢?

可是,未來的事情誰又能夠預料呢?既然目前也沒有其他更為妥當的辦法,也隻能夠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算一步了!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於秀蓮終於拿定主意:就目前的狀況而言,隻能與敲詐者妥協。而且,此事暫時不能告訴任何人!

第六章

於秀蓮駕車回到廣德花園57號別墅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左右了。李素雲告訴於秀蓮,雨婷已經吃過午飯,正在二樓的臥室裏休息。母親還沒有吃午飯,執意要等女兒回來;飯菜涼了又熱,已經熱了兩、三回了。

吃飯時,母親又絮絮叨叨地問起女婿的病情。此刻,於秀蓮心中亂得很,猶如一團亂麻一般,她隻是勉強支應著。吃了半碗飯,她便推說頭痛而離開了餐桌,獨自上樓睡覺去了。

二樓朝南共有三間臥室。靠樓梯口的一間是母親的臥室,中間的一間是於秀蓮夫婦的,而東頭的那間則屬於雨婷。

於秀蓮輕步走到東頭那間臥室門口,那門虛掩著。通過門縫,她看見女兒似乎仍在熟睡著。於秀蓮暗自思念道,即便是將來有朝一日要將真相告知女兒,那也決不會是現在,而應該是在女兒成年之後。那時候,女兒的社會閱曆理應更加豐富,而其心理狀態也應該更加成熟,這樣才可以盡量降低她可能受到的精神刺激!

於秀蓮回到自己的臥室,她和衣躺在床上,回想起婚後那些美好的日子,她百感交集!十餘年前的一幕幕往事再次湧上心頭。

婚後的生活便如那潺潺的涓涓溪水,雖然鮮見那種濺玉飛雪般的動人浪花,可是優哉遊哉的漣漪和波紋卻也能彈唱出迷人的樂章。從日常生活那平淡如水的點點滴滴中,於秀蓮完全能夠真實地體味到丈夫對自己的脈脈柔情!她無數次地感謝上蒼,給了自己如此一個如意郎君!

婚後第二年,於秀蓮便有了身孕。聞聽這一喜訊,丈夫高興得居然一連兩夜睡不著覺!

可是,在進行相應的婦科檢查後,醫生卻皺著眉頭告訴於秀蓮,她子宮裏胎盤的位置似乎有些問題,屬於所謂的前置胎盤。

醫生解釋道,一般而言,胎盤理應附著在子宮上部才屬於正常,而如果附著在子宮下部,甚至於部分覆蓋了子宮頸口,則稱之為前置胎盤。在這種情況下,子宮頸口的運動就會影響到胎盤的穩定性,從而可能造成先兆流產。

於秀蓮也曾問過醫生,既然存在著先兆流產的可能性,要不要幹脆實施流產術而終止妊娠呢?可是醫生卻認為,前置胎盤雖說是可能發生流產,但隻要加強護理,注意休息,並服用適當的藥物,或許也能維持胎盤穩定而達到正常分娩的目的。因此,他建議於秀蓮繼續妊娠。

為了不至於引起丈夫不必要的擔心,於秀蓮不曾將關於前置胎盤的事情告訴丈夫。

於秀蓮的肚子漸漸地鼓了起來。為了預防萬一,她幹脆請了假,專心在家裏保胎。那一段時間,丈夫每天一下班就趕緊回家,而回到家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情意綿綿地摟著老婆,喜滋滋地將腦袋貼在老婆的肚子上,他要傾聽胎兒的心跳聲。每當他聽到了胎兒的心跳聲,總是會立即喜笑顏開!

看到丈夫那孩子般率真的笑容,於秀蓮的心裏充滿著無限的溫馨和甜蜜。不過,她內心深處也曾時不時地有過一絲兒的不安!她曾不止一次地暗自思念道,萬一因為這前置胎盤的原因而真的發生了流產,豈不是令丈夫太失望了?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就在她懷孕7個半月時,有一天早晨起來,她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的下身居然見紅了!

她清晰地記得,醫生曾經告訴過她,前置胎盤發生的流血往往是在半夜裏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發生的,誰知道竟果然就發生了呢!她豈敢怠慢?立即前往醫院婦產科進行檢查。醫生告訴她,由於胎盤的位置不好,終於發生了先兆流產,必須立即住院進行治療。

於是,於秀蓮住進了醫院。她暗自祈禱,希望上蒼能保佑自己,能夠保住這個胎兒,並能順利生產!

一個禮拜後,最最令人失望的事情發生了:一天早晨,護士在每日的例行檢查中發現,於秀蓮肚子裏胎兒的心跳居然完全消失!

在進行全麵檢查之後,醫生告訴於秀蓮,由於胎盤的著床位置不好,給胎兒的血流供給造成了很大影響,估計那胎兒是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足而夭亡了!

於秀蓮傷心之極!她雙手捂著麵孔,發出淒淒切切的嚶嚶哭聲。林茂榮在旁不斷地安慰她道:

“這次不行,還有下一次,好在我們都還年輕,怕什麼呢?”

在實施引產術將肚子裏的死胎產出後,於秀蓮回家了。醫生關照於秀蓮,必須注意充分的休息和保養,再次懷孕的時間理應在一年之後。

三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可是,於秀蓮卻再也沒有懷過孕!

她暗自思念道,難道是自己身體上出現了什麼問題?可是,上次不就曾懷過一次孕嗎?又能有什麼問題呢?難道又有了什麼新問題?還是去醫院裏檢查一下吧!

於是,她便去醫院就診。B超的檢查結果表明,在於秀蓮左右兩側卵巢上,居然各自出現了一個大約鴿子蛋大小的囊腫!由於該囊腫內充滿了陳舊性血液,呈深咖啡色,在醫學上一般稱之為巧克力囊腫。醫生告訴於秀蓮,她已經患上了一種特殊的婦科病:子宮內膜異位症!

醫生繼而向於秀蓮解釋道,所謂的子宮內膜異位症,乃是子宮內膜由於某種原因而轉移到了子宮外的其他地方,諸如卵巢、輸卵管等等。而至於為何會發生這種轉移,可能是由於各種不同的原因,但兩年前的引產術也不能排除是其成因之一。由於子宮內膜具有周期性出血的特性,而轉移到其他地方的子宮內膜也就會發生周期性的出血,那些血液越積越多,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深咖啡色的陳舊性血腫。這種異位的子宮內膜不但會形成血腫,而且還會造成局部組織沾粘,並使輸卵管阻塞,從而造成不孕。鑒於此,於秀蓮必須接受手術。

於秀蓮不得不再次住院進行手術。可是,手術結果並不理想。醫生告訴於秀蓮,雖說是已經成功切除了雙側的兩個巧克力囊腫,可是,她的雙側輸卵管已經完全堵塞,因而幾乎無法再度懷孕!

聽到如此不幸的消息,於秀蓮悲痛欲絕!醫生的話無異於一紙終審判決書,她此生已經無法再擁有自己的孩子!而作為一個女人,如果沒有自己的孩子,還能算得上完美嗎?

林茂榮同樣沉浸在深沉的悲痛之中!林家是三代單傳,現在看來,祖上的血脈將會徹底斷送在自己手中!可是他無比疼愛自己的妻子,他明白,自己必須與妻子生死與共,必須幫助妻子挺過這一難關!

林茂榮大大咧咧地勸慰妻子道:

“既然自己不能生育,不妨領養一個孩子。隻要是真誠以待,與那親生的又能有什麼區別呢?”

就這樣,夫婦倆終於在省城西郊博愛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嬰,那女嬰便是他們現在的女兒林雨婷。

而為了保守關於女兒身世的秘密,不久後,夫婦倆就離開了省城,而來到於秀蓮的家鄉臨渝。他們以為,在臨渝,將永遠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這一秘密!

第七章

翌日上午,於秀蓮從銀行提取了五萬元現金。她已經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一旦那位敲詐者發出進一步的指令,她將立即支付這筆錢。她希望,對方得到了這5萬元現金,理應不會再繼續糾纏自己。

她也曾一度閃過這樣的念頭:如果現在立即報警,警方說不定能夠迅速查明那敲詐者的身份,從而繩之以法。可是她又立即考慮到這樣一個問題:即便是警方成功地抓住了那名敲詐者,但由於是敲詐未遂,又能夠判幾年刑呢?恐怕至多也就二、三年而已。等那人刑滿釋放後,必然會加倍報複的!算了,還是息事寧人、花錢消災吧!

而至於那位敲詐者的具體身份,於秀蓮也曾有過各種猜測。

在臨渝,知道雨婷身世秘密的,除了自己和丈夫外,隻有兩個人:那就是自己的母親和弟弟。於秀蓮明白,對於此事,母親和弟弟一向都是守口如瓶,是決不會透露給其他任何一個人的。因此似乎可以大體斷定,那位敲詐者必定是來自於省城!

那麼,那敲詐者究竟是省城的什麼人呢?

她首先考慮到自己在省城的熟人。

於秀蓮生性內向,平素不愛交際,其社交範圍相對比較狹窄,在省城僅僅工作了三年。因此,省城了解自己情況的人理應非常有限。

於秀蓮思索道,那敲詐者會不會是昔日的某個同事或者鄰居?他們理應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因而曾抱養了一個女嬰。

於是,她將以往的同事和鄰居一一列舉出來,並逐一加以排除。最後她覺得,他們每一個人都擁有正當的職業和穩定的收入,而最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比較善良的,而且是值得信任的,誰又會做出這種下三爛的事情來呢?

那麼,會不會是丈夫的某個舊識呢?按理說,丈夫與自己一樣,也是一個內向的人,素來沉默寡言,家裏的事情一般是不大會輕易向別人透露的,在他的交際圈子裏,了解雨婷身世的也隻有極要好的少數幾個朋友而已。

可是,那幾個朋友會不會在不經意間向別人透露呢?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像抱養孤兒這種事情是很可能一傳十、十傳百的!

除此之外,省城博愛孤兒院裏的工作人員不下幾十名,他們理應詳細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不但如此,他們也可能將此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傳揚出去,從而令更多的人知道!

於秀蓮氣餒了!她明白,要想從以上眾多的嫌疑人中輕易地排查出那位敲詐者,簡直是難上加難!

於秀蓮突然靈機一動!既然知道對方的電話號碼,隻要前往電信局查一下當初的開戶記錄,不就可以立即知曉對方的姓名地址等詳細信息了嗎?

可是,那開戶信息也屬於個人隱私,電信局大概也不會隨便讓人查看的吧?最好還是托個熟人才好。

於秀蓮思索了一會兒,她終於想到了一個中學同學,他叫劉思勤,去年同學聚會時,那劉思勤正好出差在外。雖然不曾見到他本人,但聽別的同學說,他就在臨渝市電信局工作。

於秀蓮立即在同學通訊錄中找到了劉思勤的電話,要求他幫助查找有關信息。可是,劉思勤非常遺憾地告訴她,那個號碼屬於神州行電話卡,購買時是不需要進行個人信息登記的。

由此看來,那位敲詐者具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對方是有備而來的!

於秀蓮徹底絕望了。

第八章

兩天之後,也就是5月22號,於秀蓮終於接到了那位敲詐者的電話。

“喂,5萬塊錢你已經準備好了嗎?”對方單刀直入,仍然是那沙啞的聲音。

“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好的,今天晚上9點,你帶著那錢去醫院。”對方命令道。

“去哪家醫院?”

“廢話!當然是臨渝醫學院附屬醫院,也就是你老公住院的那家醫院!”

“可是那醫院大得很,我們究竟在哪兒見麵呢?”

“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具體地點!”

沉吟片刻後,於秀蓮鼓起勇氣問道:

“我是可以給你這5萬元,可是,我怎麼能夠確信你今後會信守承諾呢?萬一你這筆錢用完了,又再次無休無止地向我繼續要錢,豈不是成了無底洞嗎?我的錢也是辛辛苦苦賺來的,我既不是貪官,也不是開銀行的……”

對方打斷了她的話,以一種強硬的口氣回答道:

“你盡可以放心,我雖是窮人,但是說話算話,絕對不會食言的!隻要你付了這筆錢,我將永遠為你保守秘密!”

當天晚上八點半,於秀蓮告訴母親,說是因為教學上的事情要去拜訪一個同事。她悄悄將5萬元現金裝入一個塑料袋,便出門而去。

於秀蓮駕車由天目路轉入湖西街,繼而又轉入淮海路。此時,馬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過往車輛也很稀少,她加大油門朝東疾駛而去。當她抵達位於陝西北路最北端的臨渝醫學院附屬醫院住院部時,還不到9點。她將車停在病房大樓前的停車場裏,朝四下裏張望了一下,周圍的車輛稀稀落落的,也不見一個人影。於秀蓮暗自思量道,那敲詐者現在理應就在這附近才是,可是怎麼不見其身影呢?或許正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吧?

9點整,她的手機響了,於秀蓮趕緊撥通通話鍵,她立即聽到那熟悉的沙啞聲音:

“想必你已經抵達醫院了?”

“是的,我剛剛到這兒,你在哪兒呢?” 於秀蓮再次朝四周圍張望了一下,可是仍然不見一個人影。

電話那頭的人幹咳了兩聲,繼而壓低了嗓音命令道:

“你現在聽清楚了!立即拿著錢下車。病房大樓的左側有一條水泥小路,你就沿著那小路向北走。病房大樓後麵有一排平房,是醫院的倉庫,你一直走到那排平房的最後麵。那兒有一片草坪,草坪北端種植著兩排高大的白楊樹,在兩排白楊樹之間有兩條長木椅,你就在西側那個木椅那兒等我!”

關上手機,於秀蓮立即下車,她將裝錢的塑料袋緊緊抓在手裏,按照那敲詐者的指示繞到病房大樓後麵。她發現,那兒果然有一排平房,估計就是敲詐者所說的倉庫吧?那附近靜悄悄的,闃無一人,於秀蓮內心裏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兒恐慌!

她不敢在此停留,快步繞過那排平房,來到醫院的最北邊。那兒果然是一片草坪,四周圍黑黝黝的,附近並無一盞路燈。此刻,於秀蓮突然緊張起來,她發現,自己的雙腿在微微顫栗著!

馬上就要麵對那可怕的敲詐者,於秀蓮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她不知道下一步究竟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那敲詐者會對她怎麼樣。可是,想到對方也是個女人,她那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略略放鬆了一些兒。

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定睛朝草坪北側看去,她依稀看到,那兒果然有一些高大的樹木,那些樹梢被風吹得左右晃動著,正發出沙沙的響聲。於秀蓮估計,那大概就是敲詐者所說的白楊樹吧?

她徑直朝那些樹木走去。現在,她的眼睛已經漸漸地適應了黑暗,她發現,前方左右兩側果然有兩條長木椅。她走近西側的那個木椅,坐了下來。

可是,周圍仍然沒有一個人影,那敲詐者究竟在哪兒呢?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任何動靜,於秀蓮似乎感到了一絲不安。就在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趕忙撥開通話鍵。

“喂,你現在在哪兒?”那沙啞的聲音問道。

“我已經來到你說的那個木椅旁,可是你怎麼至今仍不現身呢?”

“在你北麵20米處,便是醫院的圍牆。你現在立即到那圍牆邊,將裝錢的袋子扔到圍牆外麵去!”

“可是,你究竟在哪兒呢……”

“少廢話,立刻照辦!”

於秀蓮快步走到圍牆邊,那圍牆並不算太高,她立即將裝錢的塑料袋抓在手中,用力向圍牆外麵扔將過去……

第九章

光陰荏苒,夏季最炎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上周整個一個禮拜都是連綿的陰雨,天氣頓時變得涼爽起來。再過幾天,學校就要開學了。

雨婷果然不負所望!兩個月前,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臨渝市第一中學高中部,那可是本市最好的中學。臨渝一中位於城市南郊,因此,秋季開學後雨婷便將開始她的住校生活,隻有周末才能回到廣德花園與家人相聚。

林茂榮也早已出院,目前正在家中療養。他的身體狀況比前一階段已經有了明顯好轉,臉上漸漸地有了些紅潤,精神狀態也似乎好了許多。然而,其體質已經大不如前,簡直可以說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現在每天早晨,林茂榮都要去城西湖畔散散步,偶爾也會主動要求陪妻子去菜場轉轉。可是細心的於秀蓮卻觀察到,隻要稍微多走一些兒路、或是走得稍快一些,他都會表現出勞累的樣子,甚至於氣喘籲籲。

林茂榮本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一個月之前,他曾試探性地向妻子提出,既然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日漸好轉,似乎可以去銀行上班了。他還說,即便是不能上全天班,每天去辦公室坐上半天也是可以的呀!於秀蓮當即表示堅決反對,她好言勸慰丈夫道,最好再繼續休息兩、三個月,等到秋季天氣轉涼、自己的身體也完全康複之後再去上班吧。否則,像現在這種病懨懨的模樣,不但自己做不了什麼事,偶爾還需要別人照顧,豈不是反而增添了同事們的麻煩?林茂榮見妻子說的也有些道理,也就作罷了。

於秀蓮嘴上雖然如此說,可她的心裏卻像明鏡兒似的,恐怕丈夫是再也不可能去銀行上班了!丈夫現在雖然貌似日漸康複,但他體內的癌細胞正以瘋狂的速度不斷增長;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會突然倒下!

於秀蓮的擔心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就在兩個月之前,丈夫的化療剛剛結束,於秀蓮便拿著他的病曆前往臨渝醫學院附屬醫院中醫科,再度拜訪著名老中醫劉守瑜大夫。劉大夫仔細閱讀了林茂榮的病曆之後,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緩聲說道,他雖然也曾治愈過一些癌症病人,但多半是一些病情較輕、癌細胞尚未轉移的初期患者;而對於癌細胞業已轉移的晚期病人,他也是愛莫能助了!不過他仍表示,也可以讓病人服一些中藥,雖說是不能徹底治愈,但總可以使病人的免疫力有所提高,從而達到適當延長生命的目的。

當於秀蓮將劉守瑜大夫的看法轉告母親時,母女倆麵麵相覷、欲哭無淚。中醫治療曾是她倆最後的希望,但這希望卻如同那五顏六色的肥皂泡一般,於刹那間砰然破滅!

於秀蓮終於明白,正如附屬醫院肝膽外科主任劉德生教授所預測的,丈夫已經是病入膏肓,他的生命也隻剩下區區的幾個月了!

說來也怪,自出院之後,林茂榮從來不曾向妻子打聽過自己的病情,在家人麵前也總是笑嘻嘻的,從未流露出任何的憂戚之色。而每當親友和同事們上門來看望他時,他也總是樂嗬嗬地告訴他們,手術非常成功,自己的癌症已經徹底根除,幾個月後便可以正常上班了。

於秀蓮也曾有過這樣的疑惑:難道丈夫對他自己的身體狀況真的是毫不知情?

不對!丈夫素來是一個頭腦清醒之人,他理應已經非常了解自己的病情。而他之所以擺出那種大大咧咧的滿不在乎態度,隻不過是不想徒增家人的憂戚和擔心而已!

以前,丈夫的睡眠一向很好,腦袋碰著枕頭立刻就能睡著。可是現在,她發現丈夫經常失眠。於秀蓮還曾注意到,雖然丈夫在家人麵前裝作若無其事,但每當他獨處之時,他的麵孔上總是充斥著無限的憂愁和茫然。

丈夫一向酷愛讀書。平時隻要稍有空閑,他就會獨自鑽進書房,而且一呆就是幾個鍾頭。可是這次出院之後,他幾乎不曾走進過自己的書房,他整日裏總是陪伴在家人麵前,要麼一起說說話,要麼一起摘摘菜、剝剝毛豆什麼的。暑假期間,他經常給女兒講故事,有時候則陪著女兒打遊戲。而在女兒做功課時,他則會靜靜地坐在遠處,一邊抽著煙,一邊默默地凝視著女兒的背影。

於秀蓮悲哀地意識到,丈夫也已經清晰地明白,他正在走自己人生旅途的最後一段路程!

第十章

自5月22日晚上在醫院北圍牆附近扔出了那5萬元人民幣之後,於秀蓮至今不曾再接到那敲詐者的電話。她暗自思念道,或許對方能夠信守承諾,從此不再騷擾自己吧?

於秀蓮也明白,對方雖然口頭上答應了從此不再騷擾自己,可是,像那種下三爛的人渣,哪來的信用可言呢?既然她已經開始了敲詐,肯定不會隻敲詐一次就從此偃旗息鼓的。正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這錢來得如此容易,為什麼不繼續如法炮製呢?因此,等那5萬元用得差不多了,對方很可能會再次向自己索取金錢的!

於秀蓮也曾悄悄打聽過,對於一個腎衰竭患者,根據患病程度的輕重,需經常進行不同次數的血液透析。而對於中等嚴重程度的病人,一般每周要透析二至四次,其費用大約為一千元人民幣。也就是說,倘若那敲詐者所雲屬實,她真的患上了腎衰竭而需要進行經常性的血液透析,那麼她每月所需的醫療費用將達到四千元左右。既然如此,自己上次付出的那5萬元人民幣大概可以維持她一年左右時間。

因此,按照以上測算,那敲詐者大概可以暫時蟄伏一段時間了,即便是再次向自己索取現金,那也應該在一年之後。

她繼續思忖道,四個多月前,對方僅僅向自己索要5萬元人民幣,這數額是自己目前的經濟能力所能夠承受的。考慮到丈夫正處於病危狀態,女兒又處於青春發育期,自己才采取了息事寧人的妥協措施。倘若對方再次實施敲詐,恐怕就不是5萬元可以輕易打發的了,對方很可能會接二連三地進行無限製的連續敲詐!倘若果然發生了這種情況,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

那麼,在未來一段時間裏,自己能不能采取某種斷然措施,從而徹底改變這種被動挨打的受威脅狀態呢?

也不知怎麼的,一個可怕的念頭刹那間閃現在於秀蓮的腦海之中:

最徹底的辦法便是讓對方消失!可是,如何才能夠讓對方消失呢?難道是直接殺死她?

可是,於秀蓮幾乎是立刻就打消了這種想法。

自己是一個有家產、有穩定收入的文化人,豈能夠充當一個可怕的殺人犯?那豈不是把自己降格為和對方同等的下三爛人渣了嗎?因此,這是萬萬不可行的!

最最理想的結果便是對方病情急劇惡化,自行死亡!

那麼,腎衰病人究竟能活多少年呢?於秀蓮立即在網上搜尋有關條目。可是,她並沒有得出明確的答案,據有關統計,隻要輔之以恰當的治療,有的腎衰病人居然可以存活十餘年甚至於更長時間!

倘若不能讓對方消失,另一種替代辦法便是讓自己全家從那敲詐者的眼前消失!因此,最徹底的辦法便是自己舉家搬遷到另一個秘密處所,讓對方無從尋找!可是於秀蓮也明白,這樣做將要付出難以想象的極大代價!因為,自己的家產、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親友全都在臨渝,倘若是離開了臨渝,她不知道將如何生活下去!

那麼,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於秀蓮再次想到了報警!

一年之後,倘若不發生醫學奇跡,丈夫恐怕早已去了另一個世界,而雨婷也即將年滿16,她應該變得更加成熟,其心理狀態也應該更加穩定。雖然其身世秘密的公開必然會造成她心理上的巨大打擊,但隻要給以妥帖的安慰與勸導,估計她能夠安全度過這次難關。

既然如此,倘若那敲詐者膽敢再次實施敲詐,就立即報警!

想到這裏,於秀蓮那一顆躁動不安的心才漸漸安定了下來。

第十一章

時光荏苒,不覺已至九月,雨婷也已經開始了她的住校生活。

最近幾天,於秀蓮隱隱約約地發現,丈夫的身體依稀發生了某些不祥的變化。她第一次注意到這種情況是兩個禮拜前的一天夜裏,她半夜醒來,發現丈夫正彎著腰坐在床上,他曲著雙腿,兩手不斷地按壓著自己的上腹部。她當即向丈夫詢問是怎麼回事,丈夫故作輕鬆地回答道:

“也沒有什麼啦,隻不過是上腹部略略感到有些兒疼痛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於秀蓮當即意識到,這會不會就是癌症複發的某種征兆呢?她勸丈夫盡快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是林茂榮卻輕描淡寫地推托道,或許是自己的老毛病胃潰瘍再次發作吧,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前幾年不也曾多次發生過類似的情況嗎?隻不過吃幾片藥就會好的!

於秀蓮也曾真心希望著,那僅僅是普通的胃潰瘍而已。因為前些年,林茂榮的確經常發生過類似的疼痛,但隻要吃些藥,一般就能立即緩解。

可是令於秀蓮感到不安的是,現在的情況似乎與幾年前的胃潰瘍有所不同!在服下了相關藥物後,丈夫的疼痛不但不曾消失,而且居然接二連三地頻繁發生,其疼痛程度也變得越來越劇烈。看樣子,這次的上腹部疼痛絕不像普通的胃潰瘍那樣簡單!

於秀蓮終於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在她的反複要求之下,林茂榮才不得不前往臨渝醫學院附屬醫院進行檢查。

在進行了各種細致的檢查之後,肝膽外科主任劉德生教授將於秀蓮拉到診療室外麵,他麵色陰沉地低聲說道,林茂榮的癌症果然已經複發,看樣子,癌細胞已經廣泛轉移,而且情況比預想的要更加嚴重!據他估計,病人至多也隻能再活一、兩個月時間。

在醫生的強烈建議下,林茂榮再次住進了醫院。

於秀蓮擦幹了眼淚,跑上跑下為丈夫辦理各種住院手續。在將一切都安頓好之後,她來到病房,強作笑顏地安慰丈夫,說是隻要情況稍有好轉,就立刻接他回家。可是她內心裏卻清晰地明白,丈夫已經是難逃一死,這次住院,他恐怕就很難再次回家了!

第十二章

再有一個禮拜便是中秋節了。

於秀蓮思念道,丈夫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既然中秋小長假已經臨近,屆時女兒將會回家過節,幹脆將丈夫也接回來,讓他們父女倆過幾天最後團聚的日子吧!她主意已定,便吩咐李素雲多買些菜肴水果,做好各種準備。

這天下午,於秀蓮沒課,她4點多鍾便提前離開了學校,來到淮海路上的家樂福超市。她首先挑選了一盒上海杏花樓的五仁月餅,因為這是丈夫平素最愛吃的;隨後,她又為母親買了一盒豆沙月餅,為女兒買了一盒蛋黃月餅。

離開了家樂福超市,於秀蓮駕車沿著淮海路向西駛去。此刻已經接近下班高峰時刻,馬路上的車輛甚為擁擠,她隻好隨著那黑壓壓的車流緩速行駛著。在即將抵達湖西街與天目路的交叉路口時,紅燈亮了,她停下車,耐心等候著。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朝那手機屏幕看了一眼,頓時感到心驚肉跳!因為,那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正是5月份那敲詐者的電話號碼!

已經給了她5萬元,還打電話給我幹什麼呢?難道那錢她已經花光了?又繼續找我要錢?但也許是其他的什麼事情吧?

於秀蓮極不情願地撥開了手機通話鍵,從電話那頭立即傳過來那熟悉的沙啞聲音:

“喂,是於老師嗎?”

於秀蓮沒好氣地責問道:

“你曾經向我允諾過,隻要給你5萬元人民幣,你就永遠不會再度騷擾我!你現在打電話來幹什麼呢?”

隻聽那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當時,我的確是打算這輩子再也不來騷擾你,可是現在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所以我才不得不打電話給你……”

“你究竟有什麼事情呢?”

“得到你那5萬元錢,我非常感謝,我本打算這輩子再也不去騷擾你了。可是就在前不久,我的病情突然發生了急劇惡化,即便是繼續進行經常性的透析,也將無法維持我的生命了!

醫生告訴我,對於我而言,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換腎。然而,換腎手術將需要巨額資金,估計是50萬元人民幣!我於是向醫院方麵再三哭訴,我是一個窮人,哪來的50萬巨款呢?最好能減免一些。醫院方麵經過慎重考慮,最後表示,他們可以作最大程度的減免,但至少也需要30萬元人民幣!可是,這30萬元我也是根本拿不出來的呀!

而如果不換腎,我則可能會隨時麵臨死亡!而如果我一旦死亡,我的女兒又該如何辦呢?

我自幼就是一名孤兒,在孤兒院中長大成人。因此,除了我的女兒之外,我沒有其他的家人,也沒有任何的親戚,甚至於連一個可靠的朋友也沒有!倘若我離開人世,我的女兒又將托付何人?難道眼睜睜地讓她再度成為孤兒?就像她那可憐的母親一樣?

因此,我現在不能死!

可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還有其他任何的辦法嗎?於是,我想到了你!因此,你必須再給我30萬元,這樣就可以給我第二次生命……”

於秀蓮怒不可遏,她突然打斷了對方,大聲嗬斥道:

“你簡直是在做白日夢!你把我當成是自動提款機了吧?我已經沒有錢了,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你想怎樣做便怎樣做吧,隨你的便!”

言畢,於秀蓮斷然關閉了手機!

第十三章

回到廣德花園57號別墅,走進客廳,於秀蓮沮喪地跌坐在長沙發上。此刻,她渾身無力,麵色鐵青,嘴唇不斷地哆嗦著。

她已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麻煩還遠遠未曾結束!前不久才剛剛支付了5萬元人民幣,可那可惡的敲詐者居然這樣快就再度開始第二輪敲詐!

雖然對方口口聲聲說是因為腎衰竭而病情危急,眼下隻有換腎才能挽救她那垂危的生命。可是,像她那種下三爛的人渣,哪裏有任何的信義可言呢?又怎麼能輕易相信她呢?十之八九隻不過是一派騙人的鬼話而已!5萬元哪,那可是一大筆錢,才短短三個多月時間,難道那混蛋就已經揮霍一空!如此下去,哪裏還有個頭呢?

於秀蓮終於打定主意,這次決不能妥協。倘若對方再繼續糾纏下去,就隻好報警了!如果警方能及時將那該死的敲詐者抓獲,說不定還能追回上次的5萬元錢也未可知呢?

不過,如果這樣做的話,自己要付出何種代價呢?

對方得不到錢,肯定就會惱羞成怒。因此,雨婷的身世秘密很可能就會被公之於眾。對於雨婷而言,那無疑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可是,在如今這種情況之下,除了報警,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總不能一味地委曲求全吧?對方很可能會無休無止地繼續敲詐下去的!

主意已定,於秀蓮反而覺得略略輕鬆了一些。

既然如此,就必須做好報警前的各項準備工作。

自5月份受到敲詐之後,於秀蓮一直不曾向母親透露過半個字。可是現在,不能再繼續隱瞞下去了,理應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全部如實告知母親。然後,必須以最最穩妥的方式向雨婷公開關於她身世的秘密。雨婷雖然還小,但她畢竟非常懂事,她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相信她能夠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於秀蓮望見母親正從樓梯上走下來,她於是思念道,現在雨婷不在家,何不及時向她老人家挑明此事、預作商量呢?

聞聽女兒的離奇故事後,蔣蓉君大驚失色!她努力靜下心來,仔細思量一番之後,她覺得女兒的看法甚為有理。對於那種貪得無厭的宵小之輩,一味地妥協不但不可能解決問題,反而會使得自己越陷越深,正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母女二人很快就達成一致意見:乘中秋節小長假之際,將女兒的身世秘密向她公開!於秀蓮相信,隻要給與足夠的誠意和關愛,女兒理應能夠接受這一事實。然後,就立即向公安機關報警。

正在此時,於秀蓮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朝那來電顯示看來一眼,仍然是那敲詐者的電話。她不再回避,她立即撥開通話鍵,義正詞嚴地說道:

“你想幹什麼就盡量幹吧,我不在乎!想要錢?蹦子兒沒有!”

言畢,她立即關閉了手機。

可是,幾秒鍾之後,她的手機再度響起。於秀蓮憤怒了,她撥開通話鍵,大聲嚷嚷道:

“如果你膽敢再度騷擾,我就要報警了!”

可是,對方似乎並不在乎,隻聽那沙啞的聲音說道:

“請允許我說一句話,然後你再報警,好嗎?”

“好吧,你說!”於秀蓮傲然說道,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憤怒。

對方幹咳了兩聲,似乎是清了清嗓子,然後以一種鎮定自若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道:

“請問,你知道雨婷的生母是誰嗎?”

刹那間,於秀蓮啞然了!雨婷的生母究竟是誰,自己怎麼會知道呢?既然她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孤兒,誰知道她生父生母的任何消息呢?即便是博愛孤兒院的院長恐怕也不清楚吧?難道那敲詐者知道?

猶如被一盆涼水迎頭澆下一般,於秀蓮已是沒有了絲毫的傲氣,她低聲囁嚅道:

“難道,你知道她的生母是誰嗎?”

“哈哈,我當然知道,雨婷的生母是一個殺人犯,而且被判了死刑!”

“你胡說,你這是惡意誹謗!”於秀蓮簡直是怒不可遏!

“哈哈!我決不是胡說,雨婷的生母叫秋素良,她殺死了自己的親夫,而那親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是現代的陳世美!怎麼?你難道不知道?博愛孤兒院的院長難道當初不曾告訴你?哈哈!你當然不會知道了,如果你當初了解了這個情況,你還願意收養那可憐的孤兒嗎?不過,你不妨抽空去查一下15年前的報紙,當時曾有過連篇累牘的詳細報道。”對方突然掛斷了電話。

於秀蓮的腦袋一片茫然……

第十四章

放下手機,於秀蓮頓時麵如死灰。她怔住了,如同半截木頭般愣愣地坐在那兒。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猶如五雷轟頂,她不知如何是好。

從女兒口中得知原委後,蔣蓉君一時間也不知所措。不過,她畢竟比女兒閱曆豐富,在沉吟片刻之後,她緩聲勸慰道: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還是要想個對策才好!”

於秀蓮一邊流著淚,一邊咕噥道:

“能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那敲詐者所說究竟是真是假。首先,我們必須對此事加以驗證。既然她說雨婷的生母是殺人犯秋素良,而且那秋素良的事情曾刊登在15年前的報紙上,我們不妨查閱一下當年的報紙,詳細了解那秋素良事件的真相。”

“可是,如果那秋素良真是個殺人犯,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那也不能確定那秋素良與我們家雨婷的關係!我們可以前往省城進行實地調查。隻要找到博愛孤兒院當年的工作人員,或是查找到當年的檔案紀錄,我相信,我們就一定能夠將此事查個一清二楚!”

聽母親這樣一說,於秀蓮似乎安心了一些。她思索了一會兒,繼而說道:

“那麼,我們必須繼續向雨婷保密,而且也不能報警了。”

“當然!絕對要保守秘密!絕對不能報警!萬一那秋素良真是殺人犯,我們就必須向雨婷永遠隱瞞此事,否則將會給她的一生帶來巨大的,而且是永久性的陰影!你想想看,她的母親是殺人犯,她的父親是陳世美,而她的母親又親手殺害了她的父親,她那幼小而柔弱的心靈能夠承受得了嗎?在查明此事之前,我們必須嚴守秘密!”

經過細致商量,母女二人決定,首先應該查閱15年前的報紙,了解有關秋素良案件的細節;然後就立即前往省城,對雨婷的來曆進行徹底調查。

蔣蓉君建議,在將一切完全調查清楚之前,暫時不必向女婿透露,否則隻會使他徒增煩惱 。

第十五章

當天晚上,於秀蓮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眠。

翌日一早她就起來了。這天上午她沒有課,用過早餐,她即駕車前往市圖書館查閱15年前的有關新聞。在一份法製晚報上,她終於找到了有關秋素良殺夫案的詳細報道!據報載,那案件當年曾鬧得沸沸揚揚,一時間竟成為當地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

於秀蓮靜下心來,她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一口氣看完了那篇報道。

秋素良出生於本省北方祁原縣北郊大約30公裏處秋家村的一個莊戶人家。秋素良的父親叫秋旺才,他一向好吃懶做,不肯好好務農,隻幻想著能夠通過投機取巧的手段而一夜暴富。她還有一個哥哥,叫秋萬良,比她年長四歲。那秋旺才還有一個壞毛病,那就是酷愛賭博。平時,他偶爾也做些投機倒把的小生意,也的確曾賺到過一些錢,但很快就被他賭得精光。老婆三天兩頭與他爭論打鬧,甚至於以尋死相威脅,但卻完全無濟於事,那秋旺才仍然是我行我素。老婆無奈,也隻好暗自垂淚、自歎命苦而已!

在小素良3歲時,秋旺才的老婆終於是忍無可忍,她悄悄勾搭上一個走村串鄉的貨郎,跟著那人跑了,拋下了丈夫和兩個年幼的兒女。秋旺才雖四處尋找了一番,但卻毫無蹤影,最後也隻好作罷了。

秋素良就是在這種貧困而惡劣的環境下度過了她的幼年和少年時代!

或許是因為營養不良的關係吧,秋素良自幼麵黃肌瘦,體質孱弱。但隨著年歲的增長,她漸漸出落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而就在她剛剛年滿17歲時,家裏發生了一件大事,使她的一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秋素良的哥哥秋萬良由於自小患上了小兒麻痹症,身體狀況一直很差,左腿尤其瘦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在農村,20歲便到了娶親的年齡,可是秋家如此貧困潦倒,家徒四壁,拿什麼去娶親呢?況且,作為一個農民,主要是要靠體力吃飯的,而像秋萬良這般狀況,養活自己尚且不易,更遑論養家糊口了!哪個好端端的女孩兒肯委身下嫁於他?

秋家父子思前想後,便決定采取一個拙劣的辦法:換親!

在農村,娶妻並非一件易事,不但要蓋房添屋,還需要數萬元乃至於十幾萬元的彩禮等一大筆花銷。如果男方家境貧寒,即便是辛苦幾年、十幾年也難以籌措這筆巨款!於是,這就催生了‘換親’這種陋習。

所謂換親,其大意是這樣的:

如果甲乙兩家都屬於貧困家庭,雙方的未婚男子也都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娶妻,但如果兩家都各有一個即將成年的女孩兒,那麼,他們就可以達成這樣的協議:甲家的女孩兒嫁於乙家的男子,而乙家的女孩兒則嫁於甲家的男子。這樣,雙方都免除了巨額的彩禮,也不至於發生相互間嫌貧愛富的情況。

秋旺才有一個遠房表姐,叫鳳姑,住在二十幾裏外烏崖山裏的馬家莊。前些時候,鳳姑偶爾來秋家村走親戚。她見到秋素良那豐滿而娉婷的身材之後,便悄悄向秋旺才提起了換親這件事。

鳳姑在馬家莊有一個侄子,叫馬大勇,雖然如今已經年近三十,但由於家境貧寒,容貌醜陋,故而至今尚未曾娶妻。那馬大勇還有一個妹子,今年23歲,居然也不曾嫁人。鳳姑便向秋旺才攛掇道,以秋家如今這等狀況,娶媳婦之難難於上青天!倘若能夠與馬家換親,豈不是雙喜臨門、皆大歡喜之事?

聞聽此等好事,秋家父子二人頓時眉開眼笑、喜不自禁!這豈不是就如同那戲文裏所唱的: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當下便極力央求鳳姑,務必盡快回馬家莊說親,成就這件好事!

那馬大勇也一直為娶媳婦的事情煩惱著呢!既然鳳姑前來說親,自然是一拍即合,滿口應允!不日之後,馬大勇便喜滋滋的隨著鳳姑來到邱家村相親。

當秋素良得悉此事後,無異於晴天霹靂!她做夢也不曾想到,為了給哥哥娶妻,竟然要自己嫁與如此下三爛的男人!那馬大勇不但相貌醜陋,身材矮小,下麵還長著一雙肥而短的羅圈腿,簡直是活像水滸傳裏的三寸丁彀樹皮!這樣的蠢漢,看一眼就覺得惡心,怎麼能和他同床共枕,過一輩子呢?父兄又怎麼能如此無視自己的感受和幸福呢?

秋素良當即向父親表示,她決不會嫁給這樣的男人,自己的夫婿必須由自己自由選擇!

可是,秋旺才的態度異常堅決,他斬釘截鐵地告訴女兒,延續秋家的香火才是重中之重,她個人的幸福又算得了什麼?他還陰陽怪氣地揶揄道,晚上關上燈,哪裏還分得清什麼美醜?

最後,父親居然發出最後通牒:如果不聽話,即便是捆綁著也要將她送到馬家莊!

無比悲憤之下,秋素良想道,如此狠心的父兄已經無可留戀。為了自己的終生幸福,必須立即離家出走!

可是,她一個年僅17歲的女孩兒,又能夠逃到哪兒去呢?

秋素良思忖道,附近雖然有幾家親戚,但即便是逃到他們那兒,也很快就會被父親知曉而抓將回來。抓回來之後,想再度逃亡就難上加難了!那麼,其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這時候,她猛地想起了一個青年,那青年便是同村的常思青。

常思青曾是秋素良的小學同學,比她大三歲。常家和秋家住得很近,小時候,兩個孩子每日一起去上學,放學時則一起回家,關係便自然日漸親密起來。在素良麵前,思青便如同一個大哥哥;凡是遇到她不懂的學習問題,他總是會耐心講解;而如果有什麼社會上的不良少年欺侮素良,小思青也會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擋在前麵。久而久之,在素良那幼小的心靈裏,思青便是她的偶像,她的英雄!每當她遇到什麼難處,就會向他訴說。

小學畢業後,由於家境貧寒,秋素良不得不輟學了。父親遊手好閑,哥哥身體又不濟,為了生活,她必須去田間幹活。她並不怕苦,也絲毫不怕累,她唯一感到遺憾的,便是不能繼續與思青一起去上學。

雖然他倆之間的交往已經日漸減少,但思青在素良心目中的地位並沒有絲毫變化,他仍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和英雄。她相信,他的這一地位永遠也不會改變!每當他倆在田邊地頭偶爾相遇時,素良從對方那脈脈含情的眼光裏也能夠清晰地看出,思青的心似乎也沒有變!

去年夏天,思青高中畢業,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省城的河西大學經濟管理係。他就要遠離家鄉,前往省城求學了。而就在他臨行前三天的一個傍晚,素良在村外的田間小路上遇到了一個青年,那人正是思青!

兩個年輕人麵對麵地站在那兒,他倆都不曾說一個字,他倆默默地相互凝視著,那目光裏充斥著激情的火焰!兩個年輕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欲,他們緊緊地擁在了一起,隨即鑽進了路邊的瓜棚……

那以後,素良曾無數次地回憶起那美妙的一刻。她捫心自問,那天傍晚,她有任何事情需要去那瓜棚附近嗎?根本沒有!她去那兒的目的隻不過是想再見思青哥一麵而已!雖然事情的發展大大出乎她的預料,但她卻一點兒也不後悔。將自己的童貞獻給親愛的思青哥,她完全心甘情願!

從此,思青便成為了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期望著,有朝一日,她終究會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現在,父親居然要自己嫁與那個三寸丁彀樹皮!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素良思索道,既然自己現在遇到了如此重大的難題,為什麼不去找思青哥商量一下呢?

當天夜裏,秋素良悄悄起身,連夜趕往縣城。清晨,她來到縣城長途汽車站,繼而乘車前往省城。

她終於來到了河西大學,她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思青哥。

兩人想見,思青異常興奮!秋素良將自己的遭遇如實說了出來,最後她表示,她不想再回鄉下了,她打算在省城裏打工養活自己。

常思青對秋家父子的愚昧做法表示了極大的憤慨,他完全支持素良離家出走的決定。他無限溫情地將她摟在懷裏,柔聲安慰道,現代社會是文明的,是講究法製的。既然已經來到省城,就不必擔心父兄再將她抓回去了,難道還沒有王法了不成?不妨在此安心住下,慢慢再找個合適的工作,說不定能闖出一片新天地也說不定呢?

幾日之後,思青在河西大學附近的杏花小區裏租了一套一居室的公寓,又購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兩個年輕人便開始了同居生活。他們的生活是十分簡單的,但卻是非常甜蜜的!思青的家裏也不算富裕,每月提供的生活費十分有限。雖然在經濟上捉襟見肘,但能夠每天生活在一起,他倆感到了最大的滿足!

素良覺得,這一段時間是她有生以來最最幸福的日子!

不久,素良在一家私人服裝店找了個營業員的工作。工資雖然微薄,但對於一向習慣於省吃儉用的兩個農村青年來說,已經足以溫飽了。

三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思青即將大學畢業。他本可以在省城找一個合適的工作,可是他的一些同學卻極力攛掇他道,南方的S市目前正麵臨經濟發展的大好機遇,好男兒誌在四方,為什麼不到那兒去一試身手呢?思青回到住處與素良商量,素良打心眼裏不願意思青離開自己,可是她轉而思念道,同學們的看法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既然是年輕人,就理應以事業為重,豈可因為兒女情長而誤了大事?

就這樣,常思青告別了素良,與幾個同學一起前往南方闖天下。臨行前,他拉著素良的手,依依不舍地好言安慰道,一旦他在南方站住了腳,便立即將她接過去。

思青離開時,素良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當時她想道,思青在南方努力打拚,必然非常辛苦,不能讓他再為自己擔心了,所以一直不曾將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他。

開始的一段時間,思青每個禮拜都會打電話回來,對素良的生活狀況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但幾個月之後,他的電話漸漸變得稀少了,有時候經常是一個多月也沒有一個電話。素良雖然感到有些焦慮不安,但她總是往好處想,她思忖道,男人在陌生的地方闖天下,何等之不易?電話少些,或許是因為他過於忙碌的緣故吧!

思青原先曾和素良約定,春節期間他會回來。可是,他終究並沒有回來,他隻是在電話中解釋說,過年時公司要加班,所以就不能回來團聚了。

素良也曾經多次考慮過,那S市是一個花花綠綠的大都市,思青在那兒會不會變心呢?小時候在鄉下看戲,不就曾看到過陳世美那樣的負心漢嗎?可是她幾乎是立刻就否定了這種可怕的想法!思青和自己是青梅竹馬,他是一個非常單純、非常誠實的青年,他決不是陳世美,他是決不會變心的!

翌年四月,素良產下一個女嬰,取名小青。她終於鼓起勇氣拿起電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思青哥,她期待著他驚喜的歡呼。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並沒有發出驚喜的歡呼,對方沉默了。素良對他的反應非常不解。有了自己的親骨肉,他理應極度興奮、歡呼雀躍才對呀!怎麼會如此冷漠呢?

思青終於開口了,他告訴素良,有了一個女兒,他非常開心。可是因為忙,他現在不能回來,但他會寄一筆錢回來。

素良非常失望,因為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的聲音裏她能夠明顯聽出,其實他一點兒也不開心!

此刻,一個非常恐怖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她的腦際:莫非他真的變心了?

素良頓時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之中!在她的心目中,思青不但是她的偶像、她的男人,也是她的一切!倘若沒有了他,這世間還有什麼意義?這日子將如何度過?

她無數次地安慰著自己,不會的,思青是絕對不會變心的!他之所以在電話裏表現得如此冷漠,或許是由於過度的辛勞使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希望生下的是一個兒子而非女兒。

不久,素良收到了一筆一萬元的彙款,那可是一大筆錢哪!可是,自那以後,思青就再也不曾打電話回來。素良不放心,便主動打電話過去,思青隻是冷冷地說,確實由於工作太忙,所以才沒有打電話。他還關照她,今後不要隨便給他打電話,否則會影響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