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子掠擊琴弦。
樂起。
“咦?所以說……啊——”老板娘不再言語。
琶音流轉。
溫泉大廳內,雲蒸霧繞,而唐川哀在這雲霧與樂音中,踮起腳尖,踩出屬於她的舞踏。
她微笑著。
笑容融入樂音。
那是快樂。
腦海中,無數歡愉的片段翻湧閃斷。
幾名剛洗浴完畢的客人從隔簾中走出,也在一時間停住了腳步,情不自已地去側耳聆聽。
沒有人去打擾唐川哀,在場所有人都成了她的聽眾。
甜美而婉轉。
那是……幸福。
明明有著“哀”的名字,卻能奏出此等讓人感受到幸福的樂音。
撥子快速掃掠,曲中高潮迭起。
景象被刻印入腦海。
那是麵露苦笑,像是感到為難的年輕人。
在溫婉的琶音中,恰逢好時傳達的寄件人的心聲。
“媽……”
“上一次這麼叫您……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
“不知道您過得如何?”
“爸走了以後……要獨自打點溫泉的您肯定很辛苦吧。”
“可是去目睹一次央都的盛景……是爸生前的夙願。他走的時候,除了您以外,心心念念的就隻有這件事……”
“盡管他吩咐我要照顧好您,但我自作主張地認為,必須要在為他踐行願望之後。”
“我代替他來到了央都,立身於此,並學到了很多。”
“再過不久,我就會回阿卡納與您相聚的。”
老板娘神色複雜。
混雜了悲傷、憤怒與埋怨,又有著驚訝、欣慰與喜悅——
她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琶音微頓,緊接著,是最後一波短促的音節。
“還有,我有要介紹給您認識的人。”
蜃景之中,出現了女子的身形。
“這是我的戀人……還有,這是您的……誒嘿嘿,孫子!”
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嬰孩,他伸展著手指,像是要抓住眼前的東西——
在那一刻,琶音消散無蹤。
在場所有人都像是由夢中醒來。
“喂……喂。”老板娘的聲音在顫抖,“剛才那是……你們,你們也看到了嗎?”第一回收到信件的她或許理解不了發生了什麼事,但來洗浴的客人們顯然早就了解了狀況。
“您想得沒錯!”
“您要當奶奶了!”
“嗨,那小子……在央都混得有出息啊!”
“別……別,別嚷嚷了!”老板娘用力拍桌,還在嬉笑的客人們不由得肅靜下來。短暫的沉默後——老板娘抬起頭。
她朝著隔簾的另一邊喊道:“裏麵的混球聽著!今天老娘請客!你們這群崽子出來的時候就別付錢了!”
“哈哈哈哈哈哈您這不是高興得很嘛!”
“老老實實承認不就好了,多大年紀的人了都!”
賓客們的歡笑聲混雜著,與仿佛還在回響的琶音一起不絕於耳。
唐川哀立於廳中,保持著撥弦的動作,宛若一尊雕像。
溫暖的笑容正從她臉上一點點退卻,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那略顯悲傷的愁容。
鬱鬱寡歡的她像冰,而鳴奏琵琶的她則像是水。
在這樂曲收尾的當下,她像是冰與水各半鑄就的個體——一半在塵世歡笑,一半在泉下泣訴。
我看得有些出神的當下——臉頰上突然傳來濕熱的觸感。
猛回過頭,眼前是茶色的雙眸。
助手。
舔了。
我的
臉頰。
“唔欸?哇啊喂喂呀你在幹什麼啊麥茶!”
“噗咕。”她被我強烈的反應衝撞而失去平衡向後倒去,結果後腦勺“砰”地砸到地板。
“你這是在——咦?”
我忙不迭地擦拭臉頰,卻發現除了麥茶的口水外,我的臉上原本就淌著熱流。
是……眼淚?
連自身都沒有察覺到的意外事態。
因為目睹了那對母子間的樂譜書信,我哭了嗎?
還是說……唐川哀的演奏過於動人呢?
我望向喜不自禁的老板娘。
她的臉上寫滿了為人母親的幸福感。
母親。
母親……嗎?
母親。
意識混淆了,摻雜進奇怪的東西,扭曲,翻轉,排斥,定型。
“痛。痛。痛。”麥茶在地上滾來滾去以示抗議。
我回過頭,注視著她扭動的軌跡出神。
母親與……故鄉。
對於麥茶來說,阿卡納是兩者皆存的場所。
即使她失去了親人,但終究還是回到了故鄉——
麥茶是否也會想起自己的母親……或者至少,期望著前去祭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