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林婉瑩踏上了北上的路,去尋找當年王陽明判決流放奴兒幹都司(今吉林省) 的兒子曾祖華。
到了奴兒幹都司,已經是冬天了。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了那些已經落過的地方。四周像拉起了白色的帳篷,大地早已是銀裝素裹。林婉瑩已經不注意它們了。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早就降臨到生活中。
白發蒼蒼的林婉瑩,似乎對這個冬天的來臨漠不關心,卻又好像一直在傾聽落雪的聲音,期待著又一場雪悄無聲息地覆蓋村莊和田野。
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上,林婉瑩找到一間獵戶的屋子,獵人很熱情地招呼了這位精神矍鑠的老女人。
林婉瑩靜坐在屋子裏,火爐上烤著幾片饃饃,一小碟鹹菜放在爐旁的木凳上,屋裏光線暗淡。林婉瑩圍抱火爐,吃鹹菜啃饃饃,她想著兒子和兒子的一些事情,想得深遠而入神。柴火在爐中啪啪地燃燒著,爐火通紅,她的手和臉都被烤得發燙了,脊背卻依舊涼颼颼的。
林婉瑩向獵人打聽兒子的下落,其實她一路都在打聽,她的故事已經在這個雪域傳開了。
獵人抖著花白的胡子,認真地回憶屋子裏這位老女人描述的故事。獵人給爐子添了兩根木柴,爐裏的火更旺了,他告訴林婉瑩說:“從南邊流放到這裏的犯人,大多死在了路上,就是到了這裏的,也沒有人能夠活下來的。也從來沒有見過有親人來尋找的。”
林婉瑩很平靜地說:“我的兒子不會死在路上,押送的差人告訴我了,是送到了這裏的。到了這裏,他是不會死的,他那麼年輕,武功那麼好。”
獵人聽了,頓時兩眼放光,驚奇地說:“想起來了,是有那麼個人!不過……”
獵人停下話茬,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林婉瑩激動萬分,問道:“不過什麼?怎麼了?”
獵人說:“嘉靖初年,是流放來了這麼個人。但他已剃發易服,做了女真人。據說,現在是強盜集團的一個頭目了。”
林婉瑩容光煥發,激動地問:“這樣說,老人家是知道這夥強盜的下落了?”
獵人冷冷地說:“好好的大明漢人不做,去當女真的狗!
哎!看在你不遠萬裏尋兒的分上,就告訴你吧!他們在南邊的遼東都司。聽說他們已經在那裏建了營地,他們自己起了名字,叫清軍。”
獵人說完,就一聲不吭了。
林婉瑩一走出屋子,寒冷便從四麵八方擁圍而來,把她從屋裏帶出的那點溫暖搜刮得一幹二淨,讓人渾身上下隻剩下寒冷。
她往南走。夜晚,她借著月光映在雪地上的亮光走。這個夜晚並不比其他夜晚更冷。
在一個村子,她花錢買了一輛馬車,與一夥趕馬車去遼東都司的商隊合在一起。
馬車一出村,就聽到遠遠近近的雪路上其他馬車的走動聲,趕車人隱約的吆喝聲。隻要緊趕一陣路,便會追上一輛或好幾輛拉滿貂皮的馬車,一長串馬車緩行在鉛灰色的冬夜裏。那種夜晚,天再冷也不覺得。因為寒風在吹著很多人:同村的、鄰村的、認識和不認識的,好幾輛馬車在這條夜路上抵擋著寒冷。
夜太長,但隻要有盼頭,加上又有同伴,就一點兒也不覺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