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無常,曆時和曆洪給田大誠捶腰時候,聽著田大誠感慨著“就是馬上死了都值”,兩張小嘴還特別貼心地道:“太爺爺,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誰知道,太爺爺或許真可以長命百歲,爺爺是不可以了。

萬和大酒店開業了兩月有餘,宋潮起也有兩個月不曾回過海東,心想著等忙完了這幾天,就跟船回去一次。這就接到了一封加急電報。

爹故,速歸。

這四個字就像是四把尖刀,直接插了宋潮起心裏。

太突然了,突然叫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原以為這一世,他娘還,他爹便不會死。不曾想,他爹死了他娘前頭。

對照著他爹上一世亡故時年紀,宋潮起遍體生寒。

這就趕緊帶了田滿,曆時和曆洪,簡單收拾了幾件衣裳,又趕緊加緊了貨輪裝卸貨物速度,終於夜幕降臨時候,安排好了一切又於連夜。

幸好這時候天還不算太熱,饒是如此宋老爺隻怕也得睡冰塊裏。宋潮起催促著貨輪加足到了大馬力,如此還是六天後清晨駛進了海東港口。

宋子斌老早就等了碼頭,黃包車也早兩年前改成了小汽車,沒人多說什麼話,宋潮起招呼著田滿和曆時、曆洪坐進了汽車,便向著宋家駛去。

宋老爺已經冰塊裏呆了十天,再不敢耽擱,宋潮起這廂才換好孝服,那邊就已經起棺,運往祖墳,入土為安。

可能是因為上一世有過這樣經曆,宋潮起隻是有條不紊地做著該做事情,也可能是忙太狠,至收到電報起,他便不曾掉過一滴淚水。

又是一天折騰和忙碌,入夜,宋家才算送走了所有前來憑吊賓客。宋潮起也總算能屁股挨挨板凳,和宋老太太坐一起,好好地說上幾句話。

宋品慧和宋品情因為家裏還有小嬰兒,老早就跟著丈夫回家去了。曆時和曆洪也因著連日來奔波,困乏難當,就直接癱倒宋老太太床上和衣而睡。

宋老太太支開了所有丫頭、老媽子,關起了門,和自己兒子和兒媳說說悄悄話。

“你爹那幾個姨太太,也不知道你爹身前到底作何安排了,他那麼寵她們,估計也不會虧待了她們。不過,你爹做總歸是你爹做,你這個做兒子也不能不講情義,寒了旁人心或者落了口實。明兒你從賬房裏取點兒錢,一人分一點,願意守著,她就守著,誰也不會趕她出去住,不願意守著,趁著年輕自謀出路,宋家也不會難為了她。”

宋老太太靠扶手椅上,眉宇間疲憊,和消瘦臉龐,出賣了她內心真實情緒。

怎麼說也是年幼時就結成夫妻,哪怕後半輩子沒有前半輩子過那般舒心,這人一死,總是想起來他好,倒是忘記了他壞。

宋老太太不由自主地歎氣,心裏空落落少了個人要惦記,就像是少了很多很多東西。

宋潮起心疼自己娘,道了句:“知道了。”緊接著又說:“等辦好了這個,娘就跟我們去澳門吧,沒能守爹跟前孝,我已是罪人,現就剩了娘自己守著老宅,怎麼也得跟著我去澳門,讓我伺候好了你,給你養老送終!”

宋老太太輕輕笑笑,不知是豁達還是嘲諷,“沒事,你爹不會怪你,有那些個女人給他送終,他活得不虧。大不了,燒五七時候,你給他多燒點兒漂亮紙紮丫頭,好叫他到了那邊也不寂寞。”

田滿旁邊聽著,心裏頭不是滋味,下意識握了握宋老太太手。

她便轉頭,看了田滿笑,也握了握她,倒是由衷地抱怨了一句:“是不是你爹不走,你就不會回來看我這個糟老婆子了!男人忙著事業,顧不上家裏,那不叫不孝,像你這種一走就沒個音信小沒良心,才是真正不孝。要知道,你也算是打小就養我身邊孩子。”

田滿心裏確實有愧:“娘,我知錯,前幾年不回來,是怕你見了我生氣。這回,你怎麼著也得跟我們走,我從小就養你跟前,是比媳婦親女兒,伺候娘那是天經地義,你要是執意留這裏,那就是想讓我遭雷劈呢!”

宋老太太笑了笑,舒展開了眉角紋路,輕歎一聲,“知道了,知道了,多年媳婦熬成了婆,我怎麼也不能放過耍婆婆威風機會。”

田滿和宋老太太能夠如此和諧,宋潮起心裏鬆了口氣,這就囑咐了宋老太太早點兒休息,和田滿,一人抱了一個孩子,回了自己屋子。

宋老太太一直送他們到木蓉園門口,直到他們離開,還遲遲沒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