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同以往的上千個日子毫無二致。
暮鼓鍾落下第六聲後,街上安靜了下來,還沒來得及趕回家的,也提了步子,加了速度,紛紛往家走去,這是洱水鎮約定俗成的規矩,日頭一落,暮鼓鍾聲響起,就要閉門不外出。
倒不是不能外出,隻是洱水鎮夜裏詭異,因為距離天之涯最是近,常有怪力出現,輕則害財,重則損命。
久而久之,鎮上的人們為了自保,夜裏非必要,絕不外出。
幾聲狗吠後,春和堂的老瘸關上大門,上了門栓。鎖子正清點著醫館裏的草藥。醫師安小七診斷完最後一位病人,才來吃飯,算是最晚,這會正端著一碗辣子麵,一手拿著一根碩大的筒骨,啃得不亦樂乎。
骨頭啃完,安小七隨手一扔,扔在了院子裏,然後拿起筷子,梭梭地把麵條塞進嘴裏,全然不似一位姑娘做派,頗有幾分混小子的姿態。眼睛不時瞟向院子中間的那口大缸。
缸裏養著幾株茈碧,這個時節,正開著幾朵粉白的花朵,隻是這會已經收攏了花瓣。
安小七看的卻不是那花朵,而是今日的大缸有些過於安靜,那花葉一下也不見抖動。
幾下扒光碗裏的麵條,安小七皺了皺眉頭,老瘸今晚的麵條齁鹹,害得她口渴得很。
把碗隨手放在台階上,安小七走向了大缸。
往裏瞅了瞅,見到那澄碧的水,又咽了咽口水,回頭一定得說說老瘸,做的麵也忒鹹了些。
她又撿起地上的木棍,往裏攪了幾圈,仍是不見那條白蛇,安小七的眉頭擰成了一座山。
她本打算著霜降的時候,就把這白蛇泡進藥酒裏。如今眼見到手的藥酒就要沒了,安小七不甘心。又攪了幾圈,仍是不見動靜,安小七扔下棍子,走上台階,連碗也顧不上撿,跑進了房間。
她的被子從來不疊,她覺得這床夜夜要睡,疊這被子實在是多此一舉,但是此刻這被子隆起的幅度卻不似往常,裏頭像是藏著個人。
安小七舔了舔嘴,朝前走去。
未等她掀開被子,被子倒是自動掀開了,然後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出現在眼前,竟是一頭銀發。
安小七雖說活得足夠久了,但是這樣直麵一個男性的酮體還是頭一次,她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後才轉過了頭。
“你是白蛇?”安小七盡量鎮靜道。
銀發男子扯出一抹笑,慵懶地翻了個身,及腰的長發蓋住了身子,“你倒是膽大。”
“嗬,洱水鎮也不是第一次出現妖,更何況你還是我養大的,說是我半個兒也不為過,有啥怕的,莫非你還想弑母不成?”安小七背著身子,壯著膽子道。
男子打量了下安小七,雖說已經看了好些年,但這樣看著,還是頭一次。
安小七身材不算大,平日裏為行醫方便,穿得也是簡便,有幾分男子氣概,但是眉眼間,卻是標準的女兒韻味,不說引得無數公子折腰,也是讓人過目不忘了。
“那孩兒再向娘親索要一點東西,娘親可給?”銀發男子半笑道。
“不……”安小七“給”字還未出口,隻覺頸項一片寒涼。
安小七瞳孔變大,“你竟敢……咬我?”
男子鬆口,“是吃血。”
隨即又俯身下去。
安小七頭腦發沉,身子軟乎,慢慢失去了知覺,但尚存一絲意識。她甚至聽見吮吸聲。
“好一個白眼……蛇……”
就在安小七要昏死過去的時候,銀發男子鬆了嘴,伸出舌頭把嘴角殘留的血跡舔幹淨,扶著安小七到了床邊,將她放倒在榻上,又給她蓋上了被子。
安小七昏昏欲睡,合上眼睛的最後一刻看到,男子的一頭銀發變成了黑發,還有那剛剛扶著自己的雙手,冰涼透骨。
沒把他泡成酒,自己倒成了他的盤中餐,安小七覺得這一次的麵子丟大了,丟到四海八荒去了。
她再沒臉見人了。
她發誓,一定要將他泡成酒,就擺在春和堂最顯眼的位置,讓他也嚐嚐這屈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