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來說,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的記憶一片空白。
在她睜眼醒來的那一天,她記不得自己是誰,記不得這裏是哪,更記不得該說些什麼……或許是,該怎麼開口。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照射進屋內,光影被分割成了精致的圖案落在地麵上,微風從鏤空部分吹拂進來,夾雜著絲絲馥鬱的桂花香。
她抬起手,將耳旁飛舞過麵頰的發絲勾到耳後,手腕上佩戴著的玉珠鏈子滑落到小臂,翡翠色的珠子間相互磕碰出清脆的聲響。
微愣了愣,她伸手至眼前,細細端詳起自己的這隻手來——整體小巧纖細,五指蔥白,指尖與骨節處泛著自然的粉紅色,肌膚也細膩如玉。
這絕對是一隻養尊處優的手。
而且年齡看起來不大。
而後她又低下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裝扮——
鵝黃色齊胸襦裙,下裙是墨綠與淡黃相間的漸變,裙擺的褶子柔軟而飄逸。胸前橫過一條妃色衣帶,垂下了兩條輕飄飄的長穗子,看著總叫人想站起來轉上幾圈,好讓這穗子隨裙擺張揚開來。不算寬大的衣袖上還繡了粉色桃花的樣式,繡工高超,顯得那些個花朵活潑又靈動。
這樣的打扮讓她更加確信,她是個年輕的女子——這樣鮮活的顏色與花紋,大約也就隻有十六七歲的姑娘家穿最合適了。
從床榻邊站起身,適應了一下這副身體帶來的陌生的感覺,她去到梳妝鏡前時,回首看了眼方才醒來身處的床榻——她是坐在床邊,靠倚著床頭柱子的。
莫非……她不過小睡了一會兒,醒來便記憶全無了?
懷著猜測,在梳妝鏡前坐下,隻見古樸的橢圓形銅鏡裏倒映出來一名少女的模樣——
線條柔和的鵝蛋臉,眉眼間是淡淡的茫然與懵懂。緊盯著鏡子的雙眸大而明亮,宛如一隻未馴化的野生小鹿。瓊鼻之下是一張櫻花色的唇瓣,唇角天然微微上挑,予人以溫婉有禮之感。
這是她。
她下意識地撫摸上自己的臉龐,鏡子裏的少女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生疏地張了張嘴唇,喉嚨輕顫著,她想嚐試開口說些什麼,也想聽聽自己的聲音。
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好像一個沉睡了百年的老人,一朝乍然蘇醒,卻是脫離了實際,全然不適應這個正如花似玉的身體。
穩住因無措而急促起來的呼吸,她漸漸平靜下來,簡單地發出了單音節的聲音:“啊。”
縱然聲若蚊蠅,她好歹做到了。
於是她又接著發出了第二個、第三個“啊”。
一聲比一聲大,聲音清脆婉轉,猶如黃鸝鳴叫。
在她打算發出些不一樣的音節時,屋子的紅木門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走進來的是一名低著腦袋、身著翠衣、紮著兩個小丸子的少女。少女在她麵前行了個禮,低著的腦袋也才抬起來,露出一張平凡清秀的小臉。
少女對她說:“小姐,老爺讓奴婢來問您,是否安心反思了。”
聽見少女的話語,她腦海中似有什麼堵塞的東西疏散開了,不知該怎麼說話的她聽見自己開口道:“我該反思些什麼?”
少女一臉無奈地看著她,仿佛她的回答是意料之中的:“小姐,您別賭氣了,再這樣跟老爺強下去,苦的是您自己啊。”
她抿了抿唇,保持了緘默。
少女見狀,隻得更加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姐,人人都道咱們刑部左侍郎大人之女嫻雅大方,乖巧安靜,也就隻有宅第裏的大家夥兒才知道,您其實性子正直倔強。雖說前幾日花園裏,是世子有錯在先,可那畢竟是世子,為了老爺,也為了您自己,姑且低一低頭,又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