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偏西，市場門口的人才開始絡繹不絕。這是約定好的日子，馬花花今個會從鐵門裏出來。大鐵門跟前穿軍大衣的二胡子帶著紅箍，啃著地瓜把著門。進裏麵就得收費，人能進糧食不行，說這是王八的屁股叫龜腚。毒夫進去瞅過兩眼，賣大米的能有八家，市場門口有一個梗著脖子的父親帶著小子傻愣愣的在那幹喊：“賣大米……”
上回花花已經把米袋裏的石子挑幹淨了，這可是忙結了小半天的成果不然吃了咯牙。賣棗的用一把棗換了小子看了一下午的塑料袋，說是樂陵的金絲小棗，再找就得進冀州地界，一下午了還沒開張。
“你怎麼才來啊，俺都等了半天了。”
“我死的時候都快八十了，你指望我能走多快。”
“要留在這裏麼？要想走跟俺說。現在俺還活著，回去俺去找你孩子把你弄出去。”
“我不，隻有在這才能見到你。為了別人我活了一輩子了，這死了後自己說了算。”
“何苦呢，說不定真的有輪回轉世啊。再說咱倆都是七老八十了，也幹不了啥啊，多急人啊？”
“老毒夫，你就知道欺負我。年輕的時候就不是好鳥，現在都八十多了還這副狗樣子。你還當老娘是十八九的小姑娘啊？”
“哎呀，俺現在後悔了行不行？”
“不行，你死了後也得來著陪我。花不了幾個錢，這地多好，多少人間的煙火氣。”
“拉倒吧，吃不飽才來的煙火氣，現在哄娃娃都不信了。”
“我不管，你說的上輩子咱倆是夫妻，活著的時候有緣無份這死了再結夫妻也行。你都八十多了幹不了壞事這樣最好了。”
“姑奶奶啊，俺還活著呢。進來看你可花了不少錢啊。老夫大半輩子的積蓄啊！”
“那你還是趕緊死了算了，那倆破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當了一輩子牛馬還沒當夠啊？”
夕陽無限好，隻是盡黃昏。毒夫映著夕陽親在了老太婆的臉頰上，仿佛時間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種曾經的愛而不得如今在這夢裏終於得到了釋懷。
“不要臉，這麼多人看著呢。”老太太有點害羞，半掩嘴唇後吃上了烤地瓜。看得遠處的傻小子一愣一愣的。
“小孫，個來。”老頭衝著不遠處流鼻涕的小孩擺擺手，看著黑成炭模樣的臉不由覺得有幾分好笑。
“嘎哈？老頭，你要買俺家大米嗎？”
“你家大米是哪的？”
“俺家大米是龍山的，黃河水。俺爹從碾子上收的，王八屯的不行那是小清河黑水裏長的。俺家的八毛一斤，你給一塊就行，你要不要？”
“爺爺教你個法，你這樣喊破喉嚨都沒人要。”
“老頭，啥招？天靈靈還是地靈靈?”
“哈哈，你得先把人騙過來。你們這地界的人好騙，你這麼喊試試……”
老頭教了小孩幾句話就把百十斤大米賣出去了，樂的老頭老太太手舞足蹈。
一輩子，陪最愛的人一起看星星，一起看雪，一起看海，一起看刹那永恒的煙火這是毒夫答應過的事情。這輩子隻有陪生前的父母見過。這裏的海還是一片藍色，微風裏夾著苦澀這是鹹菜缸鹽放多了的味道。倆人就光著腳一步步的在沙灘上留下腳印。
“這片海灘下埋著小黑蛋小時候的記憶，現在都找不到了。”
“毒老頭我那裏還有半本，我一直留著呢。”
“俺這輩子答應你的事俺做到了。”毒夫陪著老太太望著大海潮起潮落，走了兩步褲子掉了。“哎呀，臨了真的成光著腳丫子光著腚咧。”
這人生海海哪來那麼多的波濤洶湧。淚水再次從老奶奶的臉頰上落了下來，她開口問道毒夫：“人真的有來世麼？”
“誰他娘的知道，你都死了，俺他娘的還活著。要不你再忍忍，要不了兩年俺就蹬腿了。他奶奶的當初算命的騙老子，說俺活到八十一早過了。等等，俺不來的那年就是俺蹬腿的時候，俺出去給你孩子捎信。再等二十三年你也離開這裏算了，下輩子當俺女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