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氣息伴著蟬聲由遠及近,夕陽明晃晃得像一麵破碎的銅鏡,眷戀著殘留在人們指尖的淡淡光暈。那一年,梧桐花開得異常豔麗。
那一年,她十八歲,坐在騾車上,和風華正茂的少女們,一起,通向那道宮門,走向那座,令人歡喜令人憂的紫禁城。
秀女們略施粉黛,個個如謫世天仙般清新脫俗。她們或嫣然而笑,手絹如清風一樣拂過臉龐;或望向那紅牆之內開出的枝花,豔慕它的高貴。亦有人潸然淚下,回眸望一眼最後心中的故裏,更多的,穿過那道宮牆,望見了那座鳳印。
她,終究是有些不同的,這是一場遲到了四年的祭祀。這一次,她終於,無怨無悔地踏上了這條路。
一路上騾車駛起的飛揚倔強地砸在地上,楊花漫漫,柳盡。
四年,足夠她毀滅自己。這四年裏,她每晚都被同一個噩夢嚇醒,每晚,淚浸濕了枕巾,每晚,都痛得肝腸寸斷。而從這一刻開始,她卻不再是從前,她是洛麗華。
入夜,騾車到達地安門,一眾秀女紛紛下車。由宮中來的公公按順序編排入宮。此時已不能再乘騾車,秀女們均須以腳代車。
過了神武門便算是真正入宮了。若是進了宮再想出去,難於登天。但若是未被皇帝王爺選中,而是做個侍婢,到了二十二歲便可得皇意出宮自行婚配。
大約酉時,一眾秀女由公公領至儲秀宮,那裏早有一位女子等候著。大約30來歲。名喚昭雲姑姑。昭雲姑姑負責教授她們宮中禮儀,因天色已晚便打點好她們入寢。
麗華宿於東廂房,與她一同的有兩位女子。一位姓章佳,名攸寧。一眼望去,便給人溫良淑德之感,如清露,如飄雲。另一位名叫子佩,不同於攸寧來自於商人之家,此女乃禮部尚書幺女。纖腰楚楚,回風舞雪,珠翠輝輝,滿額鵝黃。
麗華還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臉若銀盆,眼同水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青絲簡單挽起,僅有一枝翠綠步搖,三朵由和田玉精心雕刻而成的梨花點綴在銀釵上,再加以細珠流絲。
初見時,她杏眸輕抬,微起朱唇。自然流露出一種清冷之態。
因為白天趕路甚是辛苦,再加上明天一早便要學習宮中禮儀規矩,她們便早早睡下。
可是翻來覆去,月光偷偷灑進廂房。終究還是睡不著,便起身走至窗邊。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禦香。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依稀想起那個晚上,她笑語嫣然,細嗅晴雪,他立於她身側,手執青簫,滿足地看著她。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一走就是四年,不是說好了會回來的嗎?為什麼扔下她一個人苦苦熬了四個春秋。在你心中,我竟如此不值得!
杏眸中閃現出一絲絲悲痛,絕望與不甘。淚水如清晨梨花瓣上的露珠般滑過臉龐,悄無聲息。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隻憑寂寞厭厭地,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痛過了,苦過了,這四年,就當自己死了吧!決絕地轉過身,上榻,入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