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潘帕斯雄鷹
某年某月某日,在綠色廣袤的潘帕斯草原上,一對父子愜意地各自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在青青的草地上慵懶地走著。馬匹並沒有被驅使,韁繩鬆鬆垮垮地掛在脖頸上,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像母子一樣的兩匹馬隻是隨性地啃著地上的青草,它們走走停停,好像飯後散步一樣。雖然太陽早早越過了地球村的南回歸線,但是在這片熟悉的牧場,父子倆一高一低的身影卻被光線拉的近乎一樣細長,一樣苗條,它們似乎變成了一條線,灰色的一條線。
“費爾南德斯,你看遠處的夕陽多奇特呀。”
父親用手指指向遠方,碩大的紅色太陽幾乎占滿了遠處的半邊天,整個天空好像突然變成了赤焰般的潑墨畫,連父親伸出的手臂也被覆蓋成了鮮紅,這自然界盛況空前,確實是千年難遇的奇景!
“歐…”孩子略微抬頭望了一眼,隨便地敷衍著父親的追問,遂又把韁繩纏在手心,低著頭睜大眼睛全神貫注地搜尋著濃密的馬鬃裏潛伏的虱子,小馬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疼愛,感恩似的抬起前蹄,一聲聲吼叫在廣闊的三維空間裏向前方傳的很遠很遠。
看到孩子心不在焉的回答,可能父親也覺得累了,看管著上萬頭的牧牛,縱然管理得井井有條,實際上隻有父親一個人在照看,雖然眼角的皺紋已然清晰,鬢角的白發也不再難覓,但父親依然和藹的臉龐和迷人的笑臉卻永遠都不會過時——在孩子的心中。
好在孩子的無心,父親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左手拿下頭頂上棕色的牛仔帽,用力地扇動了幾下,一陣涼風愜意拂麵沁入心脾。他微微一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極目遠視,獨自陶醉在這豐富多彩的自然風光裏。
也難怪,幾十歲的人了,怎麼可能要求十歲左右的孩子在每件事情上都能和自己建立相同的共鳴?
太陽在天穹高高地掛著,慵懶地望著這顆奇異的藍色星球,一切似乎都是一樣的熟悉,現在即使她閉上了雙眼,也能感受到自己散發出渾身的熱浪,在這炎熱的夏日裏什麼才是最快意的事情?中國人的說法:沙發床上葛優躺,吹著空調吃西瓜?
“兒子,咱們坐下來歇息一會吧,騎了這麼長時間了,估計屁股都快磨出花來了。”父親把手握成了空心的拳頭,使勁地錘了錘後背,舒展了一下一直弓著的身軀,從馬鐙上“呲溜”一下嫻熟地飄了下來。他走到小馬身邊,伸出手想扶孩子一把。“我才不用呢,我都是大人了。”孩子倔強地說,拒絕了父親的好意,雖然小馬並不太高,但想要騎上去的時候他還不得不費了一番功夫。
“如果是駱駝就好了。”望著孩子笨拙的動作,父親若有所思地說,雖然聲音並不太大,可能隻是一種內心深處的自言自語吧。
“哎呦,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叫什麼來著?對,一個詞:幕天席地,真舒坦!”父親本想坐在草地上,但地殼對臀部的不友好使他索性一屁股躺到了地上,衣服已被汗水浸濕,模糊中已分不清現實裏是旱季還是雨季。
“兒子,躺到這。”看到兒子走來,父親趕緊起身,把身邊的草地用手指像耙子一樣仔細地耙了幾遍,然後手掌使勁地按了按地麵,原來地麵上有一部分凸起,父親好像要把凸起的部分按平,以防咯著孩子似的。
“等等…”父親拉住了將予坐下的孩子的胳膊,“用衣服墊著,這樣更舒服些。”父親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急忙把它鋪在孩子的屁股下麵。
在這千裏沃野之上,樹木極其稀少,父親摘下牛仔帽蓋在自己的臉上,示意孩子也這樣做,“擋住臉,太陽曬不到會更好些。”
“爸爸,知道了,我自己來。”孩子仰起了小大人般的臉,一臉的倔強,“你怎麼像我媽一樣,一樣囉嗦。哎…”。看著一臉稚嫩卻裝作成年人的表情,父親不禁莞爾一笑
“怎麼不坐呢?不累嗎?”父親善意的提醒。
孩子本欲坐下,突然又撅起了臀部,低著頭彎腰在玩著什麼。
“什麼呀?這麼大興致,也不坐,也不躺?”父親靜靜地躺著,沒有睜眼,從孩子氣息的遠離中感知到了距離的相左而不是並行。
“我自己玩一會。你先不用管我。”孩子撅起薄薄的嘴唇,鷹鉤鼻一張一閉的,金色的發絲有些淩亂,好像在身子的抖動中跳起了舞蹈。
“這孩子,玩性真大,也不累。”爸爸脫口而出,似乎在嗔怪孩子的調皮,又似乎在誇獎孩子的無限永動性。
“得了,你玩吧。老爸不陪你了,自便,請自便”。爸爸學起了服務生的口吻,趕忙用詼諧的口吻和兒子說著話。“要不先吃些東西吧。”父親把盛裝零食的包裹打開,扔給孩子幾塊麵包,“今天食物簡單,先填填肚子吧。”
孩子接過麵包,打開真空袋包裝,先掰掉一小塊,漫不經心地咀嚼著,從孩子的表情中,似乎也感到了飲食的隨便和簡陋。
“怎麼能那樣吃呢?”父親不放心孩子,移開頭上的帽子,看到孩子隨後把剩下的部分使勁捏成一團,頗有創意地吃了起來,“不硬嗎?牙齒都是喜歡軟軟的東西。你把它捏成團狀,否定了東方饅頭和西方麵包的區別,這樣對待麵包,發酵粉內心肯定會感到不科學和不開心的。”
可能是感覺說話的語氣生硬了些,父親趕緊又補充道:“不過,是很有創意的。你的想法很nice!”父親故意露出了參差不齊的有些發黃的門牙,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大自然。
“我想這樣吃!沒吃過嘛。”孩子稚嫩的口吻固執地依然堅持著,然後出其不意地伸手拽了一把青草,佯裝混著麵包一塊吃,他把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忽靈靈地注意著父親表情的些微變化,心裏想:姑且就當作麵包醬,看父親什麼反應吧。
“這孩子,這是草你又不是不知道,草是牛馬吃的,咱們人是不吃的。”父親被他這一出整沒了倦意,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心裏想著孩子們的心理世界還真奇特。
“爸爸,那你怎麼知道草不能吃呢?你吃過嗎?”孩子突然的發問把爸爸也給整懵懂了,父親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這倒沒有。”
雖然父親大學學曆,滿腦子知識,在給孩子普及有關牛的知識,草的分類,說起牛的胃、反芻、消化係統的酶等一股腦的新詞也不在話下,但總感覺說辭是冰冷的,像生硬的說教似的。
“爸爸,我想嚐嚐青草的味道,體驗一下牛的快樂。”孩子樂嗬嗬地說,手中又揚起了一把青草,狡黠地看著父親。
“牛的快樂!”父親被孩子的天真打敗了。同時這也讓他想起了遙遠的東方,一個有上下五千年文明的偉大國度,一個偉大的哲人說過的一句話,“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我不是牛,怎麼知道草對於牛的重要性呢?父親思考著。
極目遠望,天邊的雲彩幻化成了一出出幕劇,隱隱約約好像有無數的觀眾在天空這個大舞台中央有序地端坐著,他們聚精會神紋絲不動,靜靜地注視著天底下這對可愛父子的精彩演出。
“那——,寶貝,咱們一塊試試吧。”爸爸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釋懷了,雖然早已過了那個年紀,但難能可貴的是能再次和孩子一塊回到過去,回歸“童年”,無論從哪個角度想想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想想都——,嘿嘿。”爸爸攤開手,臉上閃現出一絲光芒。
“給——”,孩子在草地上仔細地翻找著最新鮮的嫩芽部分,就近掐了幾個草尖部位舉得高高的,伸到了爸爸的眼前。
爸爸尷尬地咧嘴,慢慢地擠出了一絲笑容,伸出右手把草尖接了過來。在爸爸的印象中,這算是這半生中最最奇怪的“禮物”吧。
“好——”,父親接過孩子手中遞來的“禮物”。草尖是兒子精心挑選的,裏麵沒有參雜風幹的草葉部分。
“好,我們開始吧。”孩子把草尖遞給父親後,自己又拽了幾個草尖,放在嘴前吹了吹,把混雜的草末等雜質吹淨,然後笑嘻嘻地看著父親。
“好。”父親也學著孩子的動作,吹了吹那些青草尖,然後放在鼻尖下聞了聞,一股淡淡的清香。
生長在這片浩瀚的“綠色沙漠”中,好像繼承了草原的血脈,甚至於說是天生的遺傳,父親從小就學會了放牧。
思緒回到幾十年前,大概比費爾南德斯年齡還小的時候,父親牽著一匹白色的小馬駒,跟在自己的父親身後。爺爺突然一個動作轉身,靈活得像是草原上的一隻兔子,騰空而起一個翻身倒騎在了馬背上,父親也學著爺爺的樣子,從腳蹬上騎上馬背,然後轉身。那時候的他感覺像走在水麵的浮橋上一樣搖晃,艱難地尋找著平衡把方向調整。爺爺卻像一個冷眼的旁觀者,隻是臉上浮現出倦怠的笑容,好似坐在馬戲團周邊的台階上靜靜地看著台上小醜的精彩表演。
“哼,爸爸不愛我。”當時的父親眼睛裏有些憤怒,自顧自地生起了悶氣,“這個時候當父親的不是應該過來幫孩子一把嗎?可爸爸倒好,隻會靜靜地看著我出醜。”
爺爺好像看穿了父親的心思,態度堅定而從容:“人總要長大,越小接收苦難就越早成長,苦難是成長的催化劑,願曆盡千帆,歸來仍少年。”
現在父親還能曆曆在目地回想起當時的情形,雖然那時候自己高低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會對親生骨肉如此“絕情”,而當時的自己為了負氣甚至連跳下去的心都有了,但隨著閱曆的增加和歲月的打磨以及對人生的洞察、思考和總結,他不得不承認爺爺的教育方針是正確的,而他也一直想著把同樣的方法用在子孫後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