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歲)我喜歡跟年齡大的孩子玩,不屑於跟年齡比自己小的孩子為伍,八歲的我愛和十幾歲的孩子玩,甚至常尾隨在二十歲左右的大小夥子屁股後邊,他們去哪兒我去哪兒,母親美其名曰:“跟著大魚上串”。我覺得和大孩子玩可以長見識,和小孩子玩,自己的見識都被他們長去了,很不劃算。
一次我執著地跟在住我們後院的建華哥身後,他打鳥我就一旁觀察他的姿勢,鳥落了我就幫著撿,鳥飛了我就輕歎一聲;他用衛生球藥螞蟻我就一邊看,盡管手段不比我高明多少,我也一旁虛心地默默觀察,其間如果他抬頭往某個方向看上一眼,我也會立刻朝那個方向看,生怕漏下了什麼有意義的事物,最後他實在是被我煩壞了,就問我敢不敢去把醫科所窗戶上的馬蜂窩捅下來。小時候我做人的原則是這樣的:一旦有“敢不敢”的句式出現,我的回答是絕對不可能出現“不敢”字樣的。他話音剛落,我就找了一根短棍,做好了戰前準備,他興奮起來,扔了衛生球領我去醫科所,沿途中他還叫了幾個小孩一起看熱鬧,等我來到那個馬蜂窩下麵時,已經聚了十幾個小孩了。
馬蜂窩不大,十幾個黑黃相間的大馬蜂叫囂著在四周繞來繞去,我有點害怕了,可再怕也是不會放棄的,尤其是圍觀的孩子裏還有不少五六歲的小屁崽子。我舉著小棍一步步接近了馬蜂窩,醫科所上班的大人立刻高聲製止我。小時候我做人的原則是這樣的:一旦有人(我父母除外)對我說“千萬別這樣做”的句式,我接下來的行為一般是“一定要這樣做”。大人的製止聲反而讓我增添了最後的勇氣。我猛得戳了一下,沒戳到,接著又戳了一下,吧噠!馬蜂窩掉在了地上,窩內的馬蜂悉數飛出,再加上在外麵盤旋的那些,全體馬蜂一齊飛來,大家叫嚷著逃竄,大人都跑進了辦公室,我們小孩隻能在露天一路狂奔,那些馬蜂似乎都清楚破壞其家園的罪魁禍首就是我,齊衝我飛來,正所謂“蜂擁而至”,我捂著腦袋一直狂奔近百米,跑到家趕緊關上門,那些馬蜂還真的飛到我家院裏了呢,好險!
在屋裏呆了半個多小時,我好奇地走出門,發現還有一兩隻馬蜂在院裏飛來飛去,偵察機似的,我趕緊又逃回屋裏。兩個小時後該吃晚飯了,那時是夏天,我們都在院裏的水泥桌上吃晚飯,我求母親給我撥點菜讓我屋裏吃,母親說戳馬蜂窩還有功了你?還開小灶?老實地給我出來吃飯!當時在醫科所上班的父親才知此前在單位引起的混亂是我造成的,氣衝衝地要進屋教訓我,我趕緊跑到院子裏,縮在母親身旁做乖寶寶狀,父親被母親勸住了,不再理我。我飛速竄進了屋裏又竄回來,家人一見我全樂了,因為我把大姐的紅紗巾罩在了腦袋上,我掀開紗巾的一角,夾了口菜塞進嘴裏,趕緊又放下紗巾。父親勒令我把紗巾摘了。我死活就不摘。小時候我做人的原則是這樣的:如果母親明確表態要保護我,那麼就算父親再凶,我也視而不見。更何況罩紗巾本身就是英明的防蜂措施。
大姐二姐邊吃飯邊抬頭幫我彙報著馬蜂的最新飛行軌跡,十分鍾過去了,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飛走了飛走了,沒事了。我這才戰戰兢兢地摘下了紗巾,開始大口地喝稀飯。就在此刻我突覺後脖梗子奇癢,下意識伸手一拍,脖子立刻一陣刺痛,一個馬蜂掉在了地上,死了。
母親高呼:快拿碘酒來,還有鑷子!大姐二姐紛紛往屋裏跑。這時我的脖子才開始一陣陣地腫痛,我才明白自己是被馬蜂蜇了。
父親用鑷子幫我摘出了毒刺,給我消炎殺菌,盡管如此,我的脖子還是疼了好幾天。
馬蜂是記仇的動物,且記憶力驚人,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信。
☻ (七歲)我食量驚人,永遠都吃不飽,卻骨瘦如柴。母親懷疑她在養活我的同時也養活了我肚裏的蛔蟲家族,沒事就往我嘴裏塞寶塔糖,其實我再健康不過,不該長肉的時候我絕不瞎長。母親每次炒菜量都很大,除了我是個大胃王,我的兩個姐姐也不是省油的燈,母親形容我們仨是菜龍菜虎菜霸王,一旦菜做得香了,饅頭等主食往往是等菜都搶光了才動,飯桌上此起彼伏回響著食物下咽後短暫缺氧的喘息聲和燙了嘴後尖銳的吸氣聲。
平日難吃到零食,我們就各自開動腦筋。夜裏餓極了我會到廚房偷醋喝,那時的醋很淡,酸中帶甜,一口灌下去很像冰鎮可樂。醬油也是我的至愛,每到供銷社我就會下意識地走向調料櫃台,在售貨員給人打醬油時狠狠用鼻子吸那腥腥的香味,甚至會湊到水泥櫃台旁,趁人不備飛快地伸舌頭去舔上麵殘留的鹽巴。
二姐比我還饞,她不像我隻癡迷於調料類,她幾乎嚐過我們家附近野地裏所有的草根和野果子,無畏堪比神農。她會把鮮玉米秸當甘蔗啃,說很甜。她偶爾也會賞我幾粒綠豆大小的野果子,味道果然鮮美。
晚飯煮餃子,剩了一些媽媽就放到廚房,次日媽媽發現餃子的邊兒全沒了,隻剩下滿盤的餡兒。媽媽害怕了,四處放耗子藥,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閨女會有肉餡不吃隻吃餃子皮的小資品味。二姐和我住一屋,她佯裝起夜出去,再躺回床上時一個飽嗝噴薄而出,滿屋餃子皮的香氣。
大姐更饞,有時父親帶了糖果,分三等份給我們。大姐先不吃自己那一份,而是湊到我跟前,低三下四地求我賣給她我那一份。五分巨款不算小數目,甚至可買到比我那一份更多的糖果,她居心何在?無非是想把好吃的一個人獨吞唄。我猶豫良久,還是決定賣她,畢竟五分錢可買到不少有趣的的玩具呢。交易後我有些後悔了,求她掰下一小塊,讓我嚐嚐什麼味。大姐卻撂下臉,再不理我。我不管,無論她走哪兒我都跟到哪兒,不過心裏明鏡似的:沒用的,沒可能了。
那時送禮時興送點心,像什麼三刀子、薑絲兒、貓屎撅、紅爐,一斤一個紙包,紙繩子十字花一係,是我們生日許願時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東西。家裏有了點心,父母怕我們一氣吃光,就花盡心思掩藏,而我們仨就到處找,大人小孩兩派之間鬥智鬥勇,互有勝負。這方麵二姐更有智慧,無論父母把點心藏到哪兒,總能被她找到,找到後她不一次吃個痛快,而是在包點心的馬糞紙袋上挖一個小孔,每次隻掏出一兩塊,下次想吃了再去掏。家裏來了客人,媽媽踩著凳子到大衣櫃上麵取點心,雙手一捧,差點沒晃一個跟頭,捧著盛點心的空紙包輕得就像捧了個氣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