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五歲篇(上)(1 / 1)

六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個叫山亭的小鎮,父母都在山亭醫院上班,我們家就在醫院後麵的家屬院裏。家屬院一共四排青磚瓦房,沒有院牆,每戶人家的生活幾乎都是公開的,夫妻吵架、孩子挨揍、誰家娶媳婦、誰家死人了,根本無需傳達,就立刻在所有人麵前現場直播了。到了夏天,家家都到外麵吃飯,夜裏鋪涼席睡在門口,一眼望去,難民營般壯觀。那時還沒聽說過電視,大家都不富裕,業餘生活也單調得很,而我卻一直覺得那要算我人生中最快樂最傳奇的一段時光了:

☻ 小夥伴在院裏放風箏,讓我很眼饞,父親拗不過我的糾纏,動手做了一個鯉魚風箏,體積之大堪稱全院之冠。試飛時引來無數人圍觀,父親手持風箏,莊嚴高呼:放!我立刻拽著線軸狂奔,許是“鯉魚”喜水,不大適應天空,一脫離父親的手便一頭紮到了地上,我更不敢鬆懈,置身後父親的叫喊於不聞,拚命往前飛跑,那可憐的“鯉魚”就磨著地皮跟我跑出了半裏路,直至被磨得稀爛。

☻ 自製一彈弓,苦於無目標,遂對著雞窩射擊,一個餘溫尚存的雞蛋被我準確地擊碎。正得意間,忽見一母雞低頭啄起裏麵的蛋黃,此等有違倫常之舉把我激怒了,衝過去一腳將母雞踢開:“傻B,什麼都吃!”

☻ 幾年來一直都是在女澡堂裏洗澡,自覺乃天經地義。某日此特權突然被母親以莫須有的原因禁止了,我很是想不通,坐地嚎哭,終獲解禁。

然數日後再次遭禁,從此與女澡堂無緣。那時隻覺天地無光,人生寂寥,似乎一下子遭天底下所有女人拋棄。被父親拖進臭氣熏天的男澡堂那一刻,我可真的是不想再活了。

☻ 家屬院裏家家養雞,小雞跑錯了窩的事時有發生。於是每家都在雞屁股上染上顏料,以示區分。有人說給老母雞灌酒,酒醒了它就會把買來的小雞們當親生子女般照顧,母雞散步時,小雞們也會形影不離地跟著。母親也去取經,回家後如法炮製,怎奈沒經驗就是沒經驗,酒灌得太多,導致家中德高望重的老母雞當場醉死。

晚餐吃的自然是紅燒雞塊,我因吃得太多,飯後竟跌跌撞撞,神誌不清,一覺睡到次日中午。

☻ 夏日午後,一人坐在寂靜的大院玩耍,突飛來一石子,正中褲襠,疼痛難忍,睾丸登時腫成了乒乓球。母親深恐殃及我將來的愛情與生育大計,怒不可遏地拎著趔趄的我到各家去認凶,看是不是對方家的孩子幹的。

及至今日,此事仍是懸案。

☻ 楊樹落葉後會長出楊花,其後結出果實,狀若毛蟲,俗稱咕咕毛。每至此節,各家各戶都會用竹竿將咕咕毛打下,放到鍋裏蒸,加佐料少許,乃絕佳美味。不過此物吃多了會便秘,每至清晨,公共茅房裏就開始了呻吟比賽,一牆之隔男女兩邊也是遙相呼應,猶如賽歌會。

☻ 因相貌出眾狡猾可喜,我成為醫院職工們戲耍的首選,每當我來到門診或病房,他們往往忽然現身,捉住我,扒下我的褲子,讓我當眾露點,引發哄笑一片。後來逐漸發展成每人見了我都會來這麼一手,令我一到門診病房附近就草木皆兵。一次我被一女護士揪住,她沒有扒我的褲子,而是把一塊牌子掛在到我的脖子上,說寫的是“潘冬子”,讓我展示給大家看。我樂得其所,掛著牌子滿院裏炫耀,誰見了誰都笑得彎下腰去。母親聞聽趕來,摘下牌子,狠狠給了我一記耳光。

後來才知道那塊牌子上寫的是:大精腚。

及至二十幾歲仍有人叫我這個外號。

☻ 和小夥伴玩捉迷藏,不知怎麼就衝進了婦產科,正逢一個嬰兒從母體內脫穎而出,一瞬間讓我明白小孩子根本不是父親從紅薯地裏撿來的,也不是從母親胳肢窩裏拽出來的,而是被母親拉屎一樣拉出來的。從此,我的人生多了一層憂鬱。

一個下午,在防震棚裏和鄰居小女孩玩過家家,當演至生孩子一幕時,為求真實我扒下了她的褲子。此事在全院傳開,我遭到父親痛毆,若非母親及時趕到,必命喪父親的大手之下。自此我們和鄰居兩家諱莫如深,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