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臘月頭裏,西定城裏聲名顯赫的南關大院,景將軍的二女兒出生了。
景鋒的正妻李氏,祖上原是城中頂有名的富戶,靠著布匹生意發了家。誰知清末家中出了個跋扈的李三爺,將祖輩積累下的殷實都揮霍了大半,還帶著男丁染上了吸食煙土的惡習。李氏閨名如塵,生的容貌姣好,性情柔弱體貼,不滿13歲便被她的父親盯上,打定主意要賣出個好價錢。景鋒帶著軍隊進城的時候,占用了李家城郊的宅子。李老爺心下盤算,既然這西定城改朝換代的命運逃不掉,不如早早攀上高枝。況且這景將軍雖說是帶著部隊一路從晉中打過來的,進城之後到底不像先前的那些個馮大帥、閆大帥,先餓狼撲食般的享受一番,倒是再三給將士上下嚴明紀律:不得燒殺搶掠、不得侵擾百姓,要購買物資、軍備,也需得打上他景家軍的白條,約明3年之內付清。
景鋒進府後,大多時候還是在盯著練兵,或是與城內的鄉紳會談,到了第十日,拗不過李老爺的盛情,應下一頓晚宴。除了李家上得了祖宗牌位的男人參加外,李老爺也特別安排了李如塵,喚她在席間給景鋒以及兩位副手添酒送茶。李家前後三進院,李如塵和姐妹們住在內院,平日裏也就是做做女紅,打理下內務,很少外出,更別說與陌生男子有什麼接觸。如今上了前堂,又見坐了滿廳的成年男子,李如塵心中畏怯慌亂,不慎打翻酒盞弄濕了景鋒的衣擺。景鋒不以為意,倒是李老爺大發雷霆,責罵女兒登不了大雅之堂,冒犯了貴客,說到激動之處,竟要動家法。景鋒看跪在堂下的瘦小女孩麵露驚懼,楚楚可憐,也不免惻隱,說了幾句好話,讓李老爺息怒。此番正中李老爺的下懷,作嗬斥狀,要求她每日服侍景鋒當做賠罪,不得怠慢。景鋒不好推辭便作罷,任由如塵日日照顧起居。日子過了一年有餘,李老爺瞅準時機,向景鋒提了如塵及笄之期,順水推舟也就提了結親一事。見景鋒沒有反對,立刻歡天喜地的辦了喜事。
如塵比景鋒小了10多歲,在閨中數年,《女德》、《女訓》讀了好多遍,也沒有什麼學問,景鋒常常想與她談些事務,她也隻是聽著,不知如何答應,景鋒便隻當她是賢內助,話語日漸少了。成親三年後,如塵生下一個女兒。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景鋒本來很是寶貝。可孩子越大,愈發的像母親,唯諾瑟縮,連同父親說句話都神色慌亂。漸漸地景鋒對她們母女鮮少問及,連府中也是不怎麼回了。
景鋒四十歲時,西定城大局已定,數年的休養生息讓這座邊關小城重新煥發了生機,他推行重商崇文的理念,將西定治理的欣欣向榮,其他地界都是每月一集,唯獨這裏是十日一集,布業、茶行、鹽務、食肆、酒樓,甚至煙花柳巷之地,都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景鋒此時已尋了一名外室鄭娘子,住在城東。鄭娘子本是鄉野中一家鄭姓獵戶的獨生女,自幼尚武,因緣際會與景鋒結識,勇武的性格深得他的喜愛,便在城中找了個居所給安頓下來。此時如塵已念佛多年,雖知鄭娘子的存在,倒也不以為意,兩房夫人難得碰麵,也從未生過齟齬。
許是景鋒長了年紀,對發妻又心生憐憫,每每見到鄭娘子開朗明豔的模樣,卻忍不住回想起如塵自年幼時便訥言低眉的麵孔,便多回府裏陪了她幾次。誰知時隔多年,如塵竟再度有了身孕。
臨盆當日,如塵吩咐了府醫,無需煩擾將軍,隻留了接生婦和女兒尚瑜在身邊。本以為婦人生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誰能想到因為如塵常年茹素,體質虛弱,再加上胎位橫置,不到兩個時辰竟力竭難產而死。待景鋒收到消息趕回府裏,那寡言沉默的女子早已殞命,隻留下繈褓中的女嬰,和難掩悲痛之色滿臉淚痕的大女兒。
尚瑜告訴父親:“母親去世之時,隻說孩子若叫尚清便很好,若是能得鄭娘子教養便更加無憾了。”
景鋒從女兒手中抱過嬰兒,卻驚訝的發現這初生的孩子竟睜大了雙眼,一對亮晶晶的眸子好奇的端詳著自己;也不像平常嬰孩哇哇大哭,倒是有著一張笑盈盈的小模樣。景鋒頓時心中湧起一陣酸楚,他便是幼時喪母的,不由得狠狠地心疼起這個孩子。他逗弄了兩下孩子,抓起孩子小小的手在自己臉上輕輕的蹭了蹭,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濕潤。隨即轉身吩咐眾人:“讓文言加注族譜,我與李氏如塵育有二女,一喚尚瑜,一喚尚清。另外選個好日子將鄭娘子接進府來”。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兩個女兒。“不必安排在內院,把東廂房整理了,購置些新的器具物什,再接進來吧。至於這裏,內室供奉如塵的牌位,每日三炷香,萬萬不要怠慢,這外間給我留作書房。尚清……尚清日後便交由鄭娘子撫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