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十四年(一)(1 / 3)

浴蘭時序,梅雨時節,陰寒潮濕的雨氣滲入詔獄的牢房,捂著黴味的穀草上縮著一個隻吊了半口氣的女子,身上遍布血痕,傷口的血肉翻出,與沾滿汙穢的囚衣沾在一起,烏黑的頭發上粘著半濕的血痂,散發出刺鼻的腥臭。

黑暗中響起細密的窸窣聲,穀草下鑽出一隻小臂長的耗子潛到女子裹滿血汙的肩頸旁,黢黑的鼠牙刺入她的皮膚,生生啃下一塊皮肉。

刺痛自肩頸傳來,將女子自昏天黑地的噩夢中拉回,她抬起酸軟的手臂,死死扼住耗子脖頸處的皮毛,用力將它砸向牆壁。

那耗子摔落在地上,口鼻滲出猩紅,掙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正伏案小憇的獄卒聽到牢中的響動,抹了把臉瞧向角落的女子,見她醒了便端起案上的湯碗放進木欄之內。

“吃飯吧。”

江挽勉強撐著身子站起,端起地上的碗,碗中渾濁的湯水上飄著幾片爛菜葉,她艱難的飲了一口,喉頭滾動,她已經數天未曾進食,又受了刑,傷重之下竟連吞咽都十分艱難,但她還是將那碗餿水盡數吞下……

她想活,就必須要吃東西。

死牢之外有腳步聲,不稍片刻,地牢的門便被從外推開,來了數人,皆提著燭火,原本昏暗的死牢被映的透亮。

江挽揉了揉眼睛,看清來人。

獄卒看到來人,滿麵殷勤,向前深揖一禮,“蘇中監今日怎麼親自來了?”

蘇世安昂著頭,低眉睨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聖上口諭,即刻釋放江姑娘,要咱家將人帶到金華殿。”

詔獄死牢開國至今還未有入獄之人無罪釋放之說,更何況隴右節使犯的是通敵叛國的死罪,其女江挽按律連坐,蘇世安這麼說,獄卒難免好奇各中緣由,但聖上口諭,不容置喙,麻利的打開牢房。

蘇世安擺了擺手,身後的內侍便自牢房內把江挽押出。

江挽被人帶著走出詔獄時,險些被雨幕中的天光刺了目。

她被關在昏暗的地牢內,已數日不得見天光,雨氣湧入鼻腔,將內裏的黴味徹底灌入肺腑,江挽撕心裂肺的咳起來,半晌才緩過勁來。

江挽抬眼望向百階之上的金華殿,從前她無數次幻想自己身處廟堂的情形,初次踏足竟是如此境地。

內侍推開金華殿門,拉長了音調:“罪臣之女江挽帶到——”

江挽被押入殿內,內侍將她壓跪於殿前。

殿上的人還在一冊冊翻看案上的奏疏,眼前似是籠著一層薄霧,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才揮了揮手,屏退眾人,隻留蘇世安在一旁奉茶。

雍皇打量著眼前的江挽,妄圖透過她破敗的身體瞧出內裏的端倪,“你父親通敵叛國,是誅連九族的大罪,今日朕若留你一命,便是養虎為患。”

江挽抬眼看向殿上的人,張了張唇,最終還是將口中的話盡數吞回腹中。

沒得到回應,雍皇也不惱,“太子與你自幼相識,微明告訴朕,他與你情投意合,求朕留你一命,以儲君之名為你作保。”

沈微明與自己情投意合,江挽聞所未聞,頗為詫異。

江挽閉了閉眼,似乎又回到了平州失守,隴右節使叛國身死的消息傳回那日……

朗月之下,金吾衛撞開了侯府的大門,胄甲刀劍將侯府團團圍住時,偌大的侯府竟隻餘江挽一人,江挽一早得了消息,便遣散了府中百餘家仆。

中郎將帶人自堂中將江挽綁出時,她竟未有半點反抗,一派安然赴死的模樣。

江聿風一生忠君,所行之事無一不是為了大邕百姓安居樂業免受戰亂之苦。

通敵叛國?絕無可能!

可悲慟之下縱使江挽再如何不信,平州傳回的軍報中白紙黑字,字字句句皆是江聿風通敵的佐證,更有平州城外修羅場上的八萬將士屍骨未寒,半點不容江挽辯駁。

死牢之內,主審人將隴右節使通敵的罪狀陳於案前,“江聿風私通涼軍,證據確鑿,你認還是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