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山新雨後(1 / 2)

山間淅淅瀝瀝的雨已經停了,天空還未放晴,柳歡提著酒壇隨意走在半山腰上,周圍鬆林環繞,一時迷了路,索性就隨心而動,越走越遠,空山新雨後,心中好不暢快,於是詩意大盛:“誰作人間客,不若酒中仙。”空曠山穀,將他的聲音放大了數倍,聽來驚悚非常。

不過,他卻在想,若這山中真有神仙就好了。

來到一處院落,抬頭一看,竹屋匾額黑底金字,上書“幽篁小築”,屋簷下的走廊裏鋪著一張青玉案,一套瓷白茶具靜放其上,兩把竹椅,顯然是清談之地,不知是何人所建。

柳歡環顧四周,無人,他內心毫無負擔地,徑自拾級而上,一屁股坐上去,將酒壇隨手一放,桌上好像有剛擦拭過的痕跡,匾額上灰塵還未來得及擦,看起來是主人剛回到久無人住的別院。

看著這景,他放聲高歌:“住山遊一年,不識人間月。天兵踏雲來,笑問哪路仙。”他抄起酒壇仰頭喝了個痛快,轉身將背抵在齊腰竹欄上,將手肘一撐,仰著頭,合著眼,聽著這林深樹動。謝言回到小築前,看到的就是這幅美人倚欄圖,漂亮的額骨、鼻峰、唇線、喉骨依次蜿蜒而下,立體而渾圓,萬綠叢中一點白,頗為紮眼。

“好詩。”謝言默默欣賞了一會兒,對這位不速之客無半點責怪,甚至稱讚道:“看來兄台立誌隱世啊。”詩人懷才不遇,才會作這種隱居山林,不羨朝堂卿相,不願落入塵網的詩,聊以慰藉。待得時機,再出山攪弄風雲,隻是,又有幾人終得伯樂。

柳歡未料到此間有人,他睜開眼睛,轉頭看向來人,一襲青衣,踏著慢慢悠悠的步子,笑著向他走來,隻見他做了請的手勢,柳歡就聽話地坐下來,又喝了一口酒,沒說話,內心腹語:神仙。

那人見他不搭話,也不惱,默默生火煮茶,茶香升起,淡淡的,讓人渾身發懶。茶一碗,酒一樽,熙熙天地兩閑人。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兩人未置一言。

柳歡還是獨自喝著悶酒,之前的瀟灑好似幻覺。終於,酒壇再也滴不出酒,他此刻醉得頭暈目眩,有點不爽,不知道不爽這個人將他列作那些自詡懷才不遇、待價而沽之輩,還是不爽自己創作過程被人瞧見,抑或是不爽這清靜被人打攪。他不耐煩地將手中酒壇一放,對對方放在他麵前的茶盞視若無睹,抬眼看了看,此人自始至終都一副淡淡的表情,好似一副寬宏大度,萬事了然於胸的模樣,讓人怒無處發。神仙又怎麼樣?還不是隻會氣人!柳歡忽地站起身,甩袖離去:我到底在幹什麼,不請而入已是冒犯,在生哪門子氣。身後,那人舉起茶盞吹了吹,嘴角微微扯了扯,淺淺抿了一口。

一月後,柳歡醉醺醺地在自家庭院搖頭晃腦,構思新詞新曲,院中站滿了各色藝妓,等著求這洛陽城第一大才子的詞曲。他的多數作品紅遍京城,唱他曲兒的歌姬必能爆紅一陣,得賞無數,上門求詞的藝姬踏破門檻,買他作品的人已排到了三年後,名氣不可謂不盛,才情不可謂不高。

隻是此子每每做出好詞好曲,都得滿足一個條件,必須喝酒至似夢似幻,讓意識遊離在天上和人間,方能成章,喝多了喝少了都不行,因此被戲稱為“詩幻”。此人的容貌卻比他才氣更廣為人知,無他,生得白,據說有人請他吃辣宴,想證明他擦了粉,中途他辣得滿頭大汗,帕子一擦,眾人屏息看他擦完,得,還是一樣的白。常流連煙柳巷,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也正因此,他才被主流文人所排斥,而他也從未參加任何人才推舉,對讀書人的終極夢想,什麼治國平天下,更是嗤之以鼻。

但奇怪的是沒人知道他的作品如何完成的,因為他從不在人前創作,甚至有人懷疑有幕後之人代之。但柳歡卻矢口否認,破口大罵,甚至為此與人打過不少架,怒發衝冠,恨之入骨,仿佛造謠之人與他有殺父之仇,但又死活不肯當眾人之麵創作。慢慢地,柳歡創作之謎已登上建流年間十大未解之謎榜首。

柳歡今日創作頗為不順,正想放棄,喝個痛快之時,討債的歌姬便上了門,眾歌姬合力才能付得起他柳歡一首詞的價格,今日是交付之日,眾女在柳府管家的帶領下,在後花園一處院子見到了柳歡。

柳歡坐在石墩上獨飲,石桌上放著筆墨紙硯,眾女一見那紙就兩眼放光撲了上去,柳歡正專心致誌地喝酒,聞聲低頭吐了起來。搶先拿到紙的女子嘴角扯了扯:

“空的?!”

另一女子見狀往他旁邊的石凳一坐,右手撐著玲瓏小巧的下巴,嗔道:“柳公子,你的大作呢?你可是從來沒失約過呢!”沒人關心他吐不吐的,隻關心她們的未來。眾女附和:“是呀是呀!”紛紛圍過來搖著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