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人呀，救命！一個女人尖叫著，重重的摔倒在剛殺過豬還在冒熱氣的雪地裏，大遠一看就像一個雪球一樣，著急忙慌的滾著向前爬。滾到鋤頭旁邊，鋤頭把她的衣服弄破了，最外一層衣服的棉花都露出來了。我數了一下，她穿了四件襖子，都是墨綠色的。因為她屬牛，姓牛，長得太胖，又是大鼻孔所以大家叫她牛鼻嬸，這個女人今年五十六歲，小時候聽爺爺講，牛鼻嬸是太爺爺去沈陽收糧食的時候撿來的，當時她瘦瘦小小，長期饑餓，所以臉色是發青的。太爺爺問她叫啥名字，家在何方，準備把小女孩送回家，就離開奉天回山西大同老家。她說她叫牛纖蘭，父母帶著她三個哥哥去二叔家借糧食，父母走前告訴她，如果天黑之後爸爸媽媽和哥哥們不能趕回來，就不要等他們了。太爺爺說你二叔家在哪裏，我送你過去，牛鼻嬸說二叔家在浙江的茶樓裏，二叔經常穿白襪子和新布鞋，可氣派了。太爺爺聽完之後，明白了前因後果，問她願不願意和他們一塊南下，找父母，牛鼻嬸說願意。就這樣牛鼻嬸在我家度過了五十個年頭，一輩子沒結過婚。家裏的傭人都欺負她，可以說她是我們家傭人裏麵工資最低，幹活最多的人。平常沒有存在感，但是扛糧食、擔水、縫衣服、鋤草、拉車的時候都喊她，這些都是她的活，其他人就在旁邊裝模作樣。她平常念念叨叨會發牢騷，但是手裏的活依舊幹著。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大家也沒理會她，依舊幹著各自的事情。她沒有存在感是從太爺爺帶回鍾家大院就已經開始了，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娶了他人生中的第六個老婆，就讓牛鼻嬸伺候新來的六夫人。聽家裏年齡大一點的傭人竊竊私語說，六夫人是文化人，上過洋學堂，手腕上戴著金表，還會畫洋人的房子呢，但是不會繡花。大家都說，少東家這次怎麼娶了這樣一個奇女子，畢竟之前父親娶的女人無一例外都是容貌秀麗以及會繡花的女人。我是父親的第三個孩子，在我前麵有兩個哥哥，兩個哥哥是雙胞胎，都是大房生的，大哥叫鍾榷輝，二哥叫鍾棱輝，都是太爺爺娶的名字，意思是二龍經商，讓鍾家產業輝煌永存。我的母親是父親在大媽生完雙胞胎哥哥，第二個月娶回來的，當時是臘月，為了慶祝熱鬧的婚禮，爺爺宰了三頭豬，五隻羊。婚禮兩天一夜都是在鞭炮和紅燭光裏麵度過。結婚一年後，也就是在次年臘月，母親生了我，聽家裏大一點的傭人說，在母親生孩子那個月份，太爺爺帶著爺爺和父親去忻州參加太爺爺故友的葬禮，母親生產日，伺候我母親的傭人怕擔事，在保大保小中，選擇了讓接生婆保我，因為太爺爺和爺爺喜歡家裏添孩子，如果孩子還沒出生就死了，會影響家裏生意的運勢。就這樣我的母親金秀鳳就在她十九歲的年紀去世了，太爺爺帶著爺爺和父親趕回來的時候接受了這個事實，由於我是女孩，剛出生母親就去世了，太奶奶覺得我母親很可憐，覺得我更可憐，就勸太爺爺給我取一個硬一點的名字，希望我健康成長。所以太爺爺給我取名為鍾康旭，讓那個接生我的傭人照顧我。二夫人去世之後，父親在次年的臘月娶了三夫人、之後父親娶新老婆都是在臘月。三媽生了一個兒子叫鍾永輝、四媽生了一個女兒叫鍾婉旭、五媽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男的叫鍾澤輝，女兒叫鍾嫻旭。就這樣，我目前有兩個哥哥，兩個妹妹。後麵這幾個弟弟妹妹的名字都是父親取的。也不知道父親剛娶回來的六媽以後會咋樣，父親對六夫人和其他老婆不一樣，前麵五位老婆都是明媒正娶過來的，而六媽和父親並沒有辦婚禮，由父親直接臘月接過來，在家裏的西院住著。聽伺候六媽的傭人跟其他傭人說，六夫人天天在房間哭，求父親手下留情。在一次家族吃飯的時候，六媽突然暈倒了，後來父親請來了郎中，郎中把脈說：恭喜恭喜，夫人懷孕三個月了，全場的人都很開心，大媽送來燕窩湯給六媽補身子，太爺爺太開心了，眼睛眯成一條縫，隻有父親全程目光呆滯，看著躺在床上的六媽。過了一個月家裏會計小夥，給大夫人說，少東家賬目上有一筆支出是在藥鋪，買的是藏紅花和麝香，大夫人驚呆了。這些話被幾個丫鬟聽見了，大家都猜測六夫人肚子裏的孩子可能不是父親的，按正常的月份，猜測這個孩子，在父親娶進門之前，六夫人已經懷孕了。從此小院裏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小心謹慎做事，生怕惹怒了父親。六夫人很少出院門，大家很少見到她。父親在六夫人懷孕四個月的時候經常去看她，但是屋裏傳出來的聲音卻是女人的哭泣聲，以及父親摔茶杯的聲音。自那以後，父親從未去過六夫人的小院。家裏的傭人對六夫人，以及六夫人的院子，以及傭人都避而遠之，生怕給自己招來麻煩。直到冬月，也就臘月的前一個月，農曆十一月十一日，六夫人生孩子了。那天牛鼻嬸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是想找人為六夫人接生。六夫人流了很多血，牛鼻嬸看見之後大聲呼喊，卻沒有人理她。我偷偷跑進去看六夫人，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她，我偷偷的在門外望著裏麵，隻見她臉色蒼白，瘦弱的躺在床上，衣服很單薄，是夏天的衣服裹在身上，和我們的衣服款式不一樣，她的衣服有襯衫的領口，和洋人穿的襯衣有點像，但是又不一樣。六夫人的眉毛和其她夫人的眉毛不一樣，其她夫人的粗一點。六夫人眉毛細長，長著一雙憂傷的大眼睛，櫻桃小嘴。她痛苦的掙紮著，床上流了好多血，我好怕她和我母親一樣難產去世，就跑進去看她，想幫幫她，她看見我進來了，也沒有喊我幫她，隻是平靜的看著我，好像她要準備接受自己的死亡，過了一會父親跑過來了，帶了幾個洋人大夫過來了，他們給六夫人治病，接生孩子。原來是牛鼻嬸找到父親，懇求父親救救六夫人。沒想到一向冷血的父親聽了六夫人流血很緊張，趕緊找大夫，這才保住了六夫人的命，小院陸續趕來了大媽、三媽、五媽等等，以及一些好奇的傭人，這個小院從未這樣熱鬧過，大家都在問這問那，突然，屋裏傳出了嬰兒的哭叫聲。那個洋人大夫說生了一個男孩，並且說產婦身體虛弱，營養不良，需要好好照顧。忙完之後，大家各回各房，父親站在屋裏裏沒走，很平靜的看著那個滿臉通紅的孩子，由於我當時跑進屋子，當父親趕過來的時候，出於害怕，我躲在了圓桌下麵，厚厚的桌布遮住我了，所以我目睹了生孩子的一切，也看到了父親安靜的看著那個有緋聞的孩子。父親等六夫人醒過來之後，就說“梵兒，孩子健康的出生了，這是你的孩子，給他取個名字吧，希望他能姓鍾”六夫人說：謝謝墨華，說著六夫人就準備起身跪地，父親趕緊攔住他，並且告訴她，好好躺著。六夫人說孩子就叫鍾一卿，是這個孩子帶給她生命，親卿一生。突然父親說：那日梵兒打掉孩子，我們可以養育自己的孩子，抹去過去慘痛的記憶。六夫人哭著說對不起，她做不到。從父親和六夫人的對話中，我知道了驚天大秘密，原來六夫人叫黃素梵，和我爸從小就認識，但是她想讀書，等讀完書在嫁給我父親，但是她讀書時間太長了，太爺爺和爺爺就為父親包辦婚姻，在父親喜歡的類型裏麵，迎娶了大夫人，後來讓父親又娶了幾個，以便為鍾家開枝散葉。父親結婚都選在臘月結婚是因為六夫人在秋天讀完書，他們之前約定好，讀完書打算和父親在臘月結婚，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年。有一次六夫人在女子學堂上學，太晚了，一個人回家，被人強奸了。她叔叔嬸嬸知道了這件事，就把她趕出家門了，六夫人父母病世了，把六夫人托孤給她叔叔嬸嬸，六夫人生前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念書，培養興趣愛好，她叔叔嬸嬸看上這筆錢了，就把她接回家了。這筆錢本該很寬裕，可以用到大學大學畢業，六夫人的叔叔嬸嬸想貪這筆錢，常常這扣那扣，到高中這筆錢就沒了，隻給六夫人提供了一個房子，供她住，此後六夫人在高中都是打工賺錢，學習。但是她把這一切並沒有告訴青梅竹馬的父親，父親在經濟上沒有機會幫助她。最後一次父親找他的時候才知道這事，就把她接回來了。六夫人的孩子確實不是父親的，因為父親沒有碰過她。至於六夫人為什麼不打掉孩子，估計也是當母親的，舍不得孩子。十個月後，小嬰兒長大了一點，我也和六夫人敢說話了，父親把我介紹給六夫人並且說了我母親的事，六夫人憐愛我，經常叫我去她的小院教我千字文，有時候教我英文和算數。一卿很愛哭，我就搖鈴鐺，他就不哭了，會咯咯笑。同時我搖鈴鐺的時候，牛鼻嬸也會過來，她怕我嚇壞繈褓中的一卿。小鈴鐺在風的搖晃下發出脆耳的聲音，陽光下的嬰兒在脆耳的鈴鐺裏咯咯的笑。這個小院不再那麼冷清，充滿了哭鬧和笑聲。父親在那次之後，再也沒有來過這座小院，院裏的傭人還是和往常一樣，對西院的人避而遠之。我常常光顧西院，和六夫人，牛鼻嬸，經常在“冷院”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