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審訊室裏,趙母的神情裏混雜著悲傷、竊喜、哀怨、和自責。
用她那雙帶著血絲的、疲憊的雙眼,盯著趙悟,耐心地等待兒子開口。
等待這個五個月前,被診斷出肝癌晚期,現在卻生龍活虎地出現在警局裏的兒子。
趙母甚至懷疑此時坐在對麵的,並非是自己的親兒。
他雖然穿著離家出走時,所帶的衣物,模樣也未有大的變化,和趙母每天夜裏,所夢見的幾乎完全一樣。
但那種,突然脫離純真的成熟感和滄桑感,致使趙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趙悟還活著。
五個月前被醫生判定,最多隻能再活三個月的趙悟,還活著。
經曆十月懷胎,從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唯一的兒子,還活著。
趙悟似乎看出了趙母的疑惑,拉開了緊鎖著脖子的運動衫拉鏈,露出那塊從出生就掛在他脖子上,有瑕疵的玉環子——趙父和趙母的定情信物。
在確定趙母已經相信,坐在她對麵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後,趙悟開了口:
“媽,先別激動,聽我說先把話說完!”
趙悟知道母親內心此刻歡騰不已,故意沉默了片刻,讓母親平靜下來,才緩緩開口。
我想還是從體檢開始說吧!三月剛開始,春天也剛剛開始,班主任李老師告訴我,高考體檢出了點問題,讓我去醫院一趟。
早上,在醫院又複檢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肝癌晚期!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拿著體檢報告,在虞城大街上六神無主的晃蕩。
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我感覺我仿佛死神離我很遠,很遠,但死亡宣判書就我在我手上。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時間在手表上飛速轉動。
我從中午走到了傍晚,直到城郊的路燈突然亮起,我才從虛無的神態中,回到冰冷的現實。
寒冷隨著黑夜,一起襲擊了疲憊不堪的身子,但我沒有去理會外界的傷害,和身體的疼痛,我隻想活著,我好想活著。
我實在走不動了,一股勁地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那時候我拚盡全力,用盡我所學的所有知識思考生命,思考靈魂,思考宇宙,思考空間。
回想老師們上課時,無意中提起那些關於這些方麵的故事,在他們每一句話裏,捕風捉影。
想找到一絲,哪怕是一丁點的,半句話,一個詞語都行。
哪怕是一根一用力拉,就會斷裂的細線,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班主任騎著電瓶車,用她被凍得通紅的,冰冷的手,拍醒我,仍沒有尋找到一絲一縷的線索。
我的抬頭看著她,眼淚一湧而出。
李老師很年輕,各方麵很優秀,我們在她的領導下,不管是紀律,還是成績,在全年級都出類拔萃。
但她畢竟初入職場,關於生死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深刻的體會,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她能有什麼較好的言語,投來安慰呢?
她隻能坐在到我身邊,將我抽泣的頭,攬入她的懷中。
在她的雙腿上,我哭的更加的猛烈,哭泣聲也越哭越大。
從我記事起,從未如此酣暢淋漓地哭過,大哭消耗了我最後的精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進入了睡夢。
後來,母親和父親也驅車趕來,將我帶回了家中。
父親將我背上車的時候,我其實醒了一會兒,但實在沒有了力氣,連睜眼的力量,都使不出來。
隻是從雙眼的縫隙中,看到李老師的毛衣和大腿上都濕了好大一塊。
大腿上是我的眼淚,而毛衣領子上的那一塊,是她流的淚。
我能理解,作為一個從小就是“別人家中的孩子”,懂事,開朗,成績一直是全班第一,自然是讓老師們喜愛的。
由於英語的薄弱,隻能待在平行班,但每次考試,理科成績都能在年級裏排在個位數上,也算為她掙足了麵子。
李老師,自然是很惋惜的,她流淚也是情理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