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楔子(1 / 1)

夜雨淫淫,雖不大,卻細細密密將石板路浸了個通透。暮雲不見月,幾間深宅廣院門前簷下挑起紗燈映在濕漉漉的水路上,幽幽像幾團鬼火,更覺淒冷。

今年還未入梅,雨便一陣又緊一陣地下,令人心躁。聽說閩人以立夏後逢庚日為入梅,屬實是早,但看今年這楚地倒要比八閩之地入得更早了。

以藍在無人之路上深一腳淺一腳,步履匆匆。

她一手勉強撐傘,一手緊緊護住懷中紙包。紙包裹得匆忙,甚至沒有捆紮,僅靠以藍隻手之力護著,牢牢捂在胸前,像是要摁進身體裏一樣。紙包中隱隱透出藥草香氣,那是在她看來可以救命的東西。

她一麵小心著夜路濕滑,一麵還要緊著時辰往前趕,全顧不上泥水點髒了鞋裙。

三點暮鼓後便是夜禁,她要趕在更夫落更前頭回家。夜禁時雖病產、死喪可過,但難免都要被巡邏官兵攔下來盤問詳細。

她不能被抓住。

夜靜人稀,道上除了她和雨絲,偶有幾聲人聲和犬吠,還不知是哪家高牆深院裏傳出來的,遙不可及,更顯得路上僻靜駭人。

以藍循著路當中,不敢靠近暗巷小道。並非她不認路怕迷了方向,而是數月來城中都不太平,有匪盜猖獗,常聽聞打家劫舍、欺辱百姓之類事情發生。她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倘若真個撞上了歹人,那必定九死一生。那幫人隻貪些錢財便罷了,報上她家主人名號,恐也能嚇退三分,就怕他們是膽橫的,還妄圖貪些別的。

想到這,以藍腳步又快了許多,胸中擂鼓心跳遮掩了耳畔旁的聲響,一時竟沒聽見銅鈴躁動。

當她驚覺身後有人由遠及近迅速貼向她時,那人已經離得很近了,步伐絕非常人。她險些跳起來,駭叫一聲。

分明是個男人粗喘的聲音伴著極快的腳步和躁動的鈴聲,眼瞧著就衝了過來。

以藍本能緊閉雙眼,縮成一團,定在路中,動也不敢動,懷中藥包一時間被抖得簌簌作響。

“急行!避讓!”

男人見這年輕女子沒注意到鈴聲,便以為她是聾的,擦身而過時趕忙高喊一聲,長臂揮舞,將人粗魯撥到一旁,又劈開雨幕直奔深處而去。雨衣飛濺水花一片,落進踏踏的大步狂奔之中,八百裏加急。

以藍這才緩過神來,原來對方是個鋪兵。遙遙看他背後槍棍還有個包袱結,知道他正麵懷中定是夾板包裹了急件,那東西比他身家性命還重要,一如以藍懷中這個藥包。

鋪兵急送公文,搖曳著鈴攀,在夜路上狂奔走遞。

以藍不禁為自己方才的狼狽而羞赧,趕緊重新將傘遮好,低頭查看藥包是否淋濕。抬步時,又忍不住瞅了那鋪兵隱隱消失的方向一眼,心裏嘀咕,這宏武坊確實除了高官勳貴的大宅府邸就是知府衙門和三司各所各局的官署,有鋪兵穿行鳴鈴遞送也實屬正常,隻是那鋪兵倒不像是去往任何一個衙署的方向。急遞鋪十裏一鋪,城中又不再有下一家,他自然也不是去交收的。莫非是……

以藍隔著層層雨霧,仿佛能眺見城中最深處那歇山飛簷的殿宇,不禁晃了晃頭,覺得自己是螻蟻操著大象心,多事了。

還是懷中之物更為重要。她按了按心思,又趕緊向前小跑起來。

不遠了,拐過前麵路口便到。一抹隨牆門像是照亮她心中的明燈,又暖又亮,不禁令她蒼白麵色掛了些欣喜。

悄悄推門摸進,心裏早揣好了搪塞門公的借口。可意外的是,門內空無一人。

怪了,莫非是今日主人高興賞了酒,都去偷懶摸魚了?以藍不及細想,這於她倒是好事一樁,沒人知她出入的話,更是省事。

她喜上眉梢,趕緊收傘,轉身將門輕輕關牢,快步朝裏奔去。

可走進去兩步,她便覺出異常來了。院內看似無人,但實則深處喧雜得很,連老天落下的雨絲都比院門外更加聒噪不安。

以藍沒來由地心頭一緊,整個人慌張起來。一種不好的預感席卷全身,越是往裏走,那窒息的感覺就越是明顯。

終於,空氣不再掩飾太平。一絲焦味刺入她鼻腔,令她打了個十足的寒戰,連傘脫手了都不知道。

她怔怔往她最不願去想的方向望去,隻見天光一片赤紅,恍若白晝。層層飛簷脊獸像要掙紮著騰空而起,翻覆了這個世界,也翻騰得這女子腦海一陣暈眩。

“走水了——!”

不知是誰高喊一聲,幾乎要刺破她的腦殼。還沒多想,以藍的腿先動了起來。拋下了三魂七魄一般,不管不顧,瘋一樣地朝那火光跑去。

懷中藥包失去了保護,嘩啦散盡,盡數毀於水中。

那曾是救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