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顏色(1 / 3)

佛曰人間有五色:一為青色,示“禪定”;二:為黃色,示“金剛”;三:為紅色,示“精進”;四:為白色,示“清淨”;五:為橙色,示“忍辱”。

“三年來,我還真沒有遭遇到黃色和紅色。”蘇吾何坐在成都王總王鵬舉的辦公桌前,恨不得把腿都要翹上去,他在這裏尤其放鬆自在。“現在抗原檢測也沒有第二條紅線。”

“你身體還真不錯,我確實得鍛煉一下了。”王總讚美道,邊說邊從抽屜裏拿出普洱來泡上。“好好嚐嚐,別人送給我姐的,這幾天全國解封,姐姐從西安就托人給我捎過來了。”

“嗯,不錯,不錯……”蘇吾何呷了一口,點了點頭。

“大葉種作原料曬製,工藝是挺講究。”王總遞上一句,顯然是說話太急,忍不住幹咳了幾下。

“你家寶貝兒沒事吧?老人呢?”蘇吾何追問。

“孩子發燒了,第二天就退了,晚上孩子媽媽急壞了,整晚都沒有睡覺,擔心呀,老人沒事兒,放心。我陽過了,還沒好徹底。”王總吐了一口長氣。

“聽不聽音樂?吾何,最近我迷上了《人世間》的主題曲,哎.....,歌詞寫得真好,一個人的時候聽得我淚目呀。”王總開始認真地泡第二道。“第二泡更入口,來,吾何,也品品。”

王總最喜歡的陶土茶具擺滿了他辦公室的壁櫃,吾何也是剛從王總這學習到的,要稱呼其為紫茶具,辦公桌後麵的櫃子裏珍藏的有好幾套王總的最愛。王總曾說過用紫砂茶具泡茶,既不奪茶真香,又無熟湯氣,可以較長時間保持上等好茶的色香味。

吾何2008年在籌建勁捷集團廈門分公司的時候也邂逅過一個茶友陳高燭,當時高燭剛入市公安局工作,他也曾認真給吾何普及茶道,可惜吾何當時忙了工作,忘了茶香。

就在前不久十二月初的一個周末,吾何出差又回成都也到過王總的辦公室,龍井、碧螺春、君山銀針等一一在茶案上排著隊,王總說要讓吾何嚐了個遍,王總解釋這些茶必須用玻璃茶具衝泡,玻璃器皿透明,沒入口前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

吾何已經認定了王總是他的朋友,王總是吾何當年初到成都認識的。

2020年春全國封控,情勢稍一鬆動,王總就“冒死”約吾何到了成都的一家火鍋店,店裏就他們兩個人,二人吃了一頓牛油火鍋,說是懷舊。王總知道吾何一人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他自己也經曆過,當時王總和嘉怡還沒有結婚成家,也沒有現在這個令他牽掛的女兒兜兜出生。王總知道吾何需要朋友,吾何喜歡王總的真知灼見。

兩人於是約定了一聚。一見麵,王總先遞給副駕駛座位吾何的是一瓶酒精噴劑。吾何喜歡王總的細心,同時欣賞王總駕馭多家企業的過人之處。

“來,看看我的女兒。”王總嘴角上揚,邊說邊從手機裏翻出剛剛一歲千金的視頻:臉龐、下巴滿是嬰兒肥的小女兒嫣然在跟著音樂有節奏地下蹲著小屁股跳舞,褲襠夾著尿不濕,可愛極了。

“我先不管你了,吾何,你喝茶。我還要忙一會兒處理一些事兒,等我忙完了一起去參加跨年活動,安排好了。”王總沒等吾何說什麼,站起身來,嘴裏低聲說道:2022年每個人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呀.............。“時間過得真快,你離開成都也不短了,過幾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王總自言自語,關上了門,辦公室裏留下了吾何一個人。

杯中茶水蕩漾,普洱茶湯清澈鮮豔,翠綠中帶一點微黃,淡淡的荷葉香氣繞在吾何身旁,顯然王總和他分享的普洱茶是今年剛采製的新茶無疑了。吾何憑借剛入門的對普洱茶的品鑒知識琢磨思忖:這樣的普洱茶,看茶湯一定是雲南的早春茶了,再過時日,如果再有機會與王總品茶,想必這茶湯顏色就會變黃變亮了。

的確,過去的三年,綠色讓每一個人向往,擁有不想離手。一個人的茶室,吾何的思緒飄到了遠方和童年.......

在吾何的記憶中,童年的顏色有這兩種不曾忘懷:新疆土屋北邊阿拉套山的紅色和南邊天山山頂的白色。

十月的新疆秋天是讓人喜悅的,太陽盡管火辣,棉農們是絕不會嗔怪的,豔陽之下棉花可以盡情綻放。

吾何的妹妹新蘿正站在院子裏,她眺望著土屋南麵的白雪皚皚,山峰高聳,雲蒸霞蔚,不知道山的那邊是否住著什麼神仙?

不需要晴朗的日子,她和哥哥就可以看到土屋後麵阿拉套山連綿起伏山巒的赭紅色,穿過雲層的幾束陽光灑向山坡,赭紅就變得更加鮮亮跳動。

新蘿心裏總是想:越過阿拉套山應該就是大人們說的國境外了吧,應該就是蘇聯了嗎?

“走了,新蘿,爸爸讓我們撿棉花去。”新蘿的二哥君稀呼喚著她。

低矮的土屋前蘇忌來正召喚拖拉機師傅把運煤車開進院子來,土屋並沒有院門,若是周遭的林帶算作院子圍牆的話,那是正值壯年的忌來一年年春季栽植的,葉子金黃,圈出了院子的邊界。

拖拉機緩緩駛進院子,停到土屋前。父親左手拖著一把寬口鐵鍁,右手揮舞招呼著司機,“倒,倒,倒............好啦!”,隨著“轟”的一聲響,車鬥微微仰起然後努力傾斜,伊犁運來的半車煤炭傾卸到了土屋正門的右側,煤塵揚起又落下,純黑巨大的煤塊在秋日的照射下熠熠發光,父親先把巨大的煤塊搬到土屋和偏房庫房圍成的垂直牆角處,接著開始用寬口鐵鍁鏟淨地上的煤屑。

說到過冬的燃料,現在的蘇忌來家已經改善很多。忌來沒有和妻子翻荷結婚成家時,每年入冬前,忌來都必須要出去打柴,去砍伐一些野紅柳的,這需要他徒步拉車跑到很遠的90團去找尋,有時候遇到惡劣天氣,這種出行是危險的。

在沒有來新疆之前,忌來的河北農村老家過冬的燃料就是去收集林間的枯枝敗葉,村民們秋天拿著竹耙和背筐在村南的杏樹園、核桃園裏劃定地盤爭搶,再後來忌來探家,家鄉才開始有了蜂窩煤去替代。

拖拉機手黃叔端著半瓷盆井水走出院子,扯了院落裏橫拉鐵絲上的一條毛巾擦了擦手。

翻荷熱情地招呼:“小黃呀,真是辛苦你了。”鼻翼、鼻孔裏滿是煤灰的忌來也跟著道謝,還風趣地說:“冬天爐膛裏就可以烤出洋芋了,這下就不用發愁了。”

黃叔沒有接忌來和妻子的話,對他們隻是疲憊地點了點頭。他端起翻荷做好的手工麵,拌著洋芋絲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呼吸急促,喘著氣,長期長途拉貨,肥胖臃腫的黃叔久坐不運動,他比蘇忌來年紀雖小,但看起略顯蒼老,染了一身病,黃叔的確應該考慮控製一下體重了。

“老蘇,這次到伊犁給你家拉煤過來,剩下的半車還要送往下一家老楊那裏。老蘇呀,你家兒子又長個子了,也有禮貌.............那個啥,我得走了,人家還等著我呢,十月份了,博樂的雪說下就下,經過果子溝時已經下雪了,多虧了翻荷給我做得這件綿羊皮大衣呀,保暖。”黃叔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

黃叔,喚作黃孤晨,從河南來到新疆時還是個孩子,一直靠自己個人打拚,現在家在三連,有兩個女兒。

吾何知道黃叔是父親很要好的朋友,平日裏父親稱呼他“小黃“,父親還說黃叔為人仗義坦誠,於是吾何和弟妹對小黃叔叔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小黃叔叔”是孩子們對父親這個好朋友的不變的稱呼。

黃孤晨?小吾何心裏想黃叔居然有一個這麼有詩意的名字;正如他的外婆李潮的名字,想必黃家和李家家族曆史上一定是書香門第,不然起的名字怎會如此雅致。

“翻荷,把蓮花白、胡蘿卜、洋芋給小黃裝上些帶走。”蘇忌來吩咐著妻子。

“我給他裝了雞肉,也讓他帶上。”一個大碗被翻荷遞到黃師傅手上。“燉的不是太爛,你現在要急著走,記得拿回去回個鍋燉燉再吃。”翻荷熱情地叮囑著。

剛才聽了小黃叔叔的誇讚,吾何也過來送別,黃叔叔跨上拖拉機走了,背後留下的是拖拉機的黑煙,飄向深藍的天空。

“吾何,叫弟弟妹妹回來吃飯了。”爸爸呼喚著兒子的名字。“雞肉再燉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好的,我這就去。”吾何迅速答應。他經過菜地,走向棉田。

粘土夯就低矮的土屋後就是吾何經過的菜園,夏日裏自然長熟的西紅柿是吾何和弟妹們的最愛,西紅柿的顏色有大紅、淺粉、橙黃,果實入口有脆有沙,鳥喙啄過的痕跡是調皮的麻雀們想不勞而獲。西紅柿一口咬開,有時也會看到一條惡心的白色蛀蟲正在蠕動。

霜降之後,兄妹三人還會在柿秧中翻找剩餘的殘果,果子顏色雖是青色,但掰開看內部果肉已經泛紅,也是那麼多汁甜美,孩子們在撿棉花的時候累了餓了就會衝向菜園的幾壟西紅柿地裏采摘朵頤。

孩子們為了滿足口福,是什麼都願意嚐試的:夏天的茄子和包穀稈是可以吃的,新疆的巴郎子把玉米稈叫做“甜杆”。秋天的黃蘿卜、青蘿卜照樣也是可以吃的。

吾何家後麵的鄰居是一家馬姓的回族,吾何弟弟的玩伴馬石鱗曾冒險去吃蓖麻籽,大量吞食,結果是上吐下瀉,雖沒有醫生及時到場救治,也幸好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