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閃過一道道扭曲的藍銀色光電,墨色的雲從天際之西奔湧而來。
俄頃,驟雨已至。
“轟——”
“嘩啦啦啦——”
陰翳籠罩在這座百年老宅的上方。
“表少爺,到了,您慢些下。”司機殷切地囑咐著。
剛打開車門,被隔絕在外的朦朧雨霧和濃濃濕意瞬間包裹住了宋寅溫暖的軀體。
就連眉梢和羽睫都沾染上了細碎的水霧。
下人們已經打著傘恭候這位法國留洋回來的表少爺多時了,見車門打開了,立馬將傘傾過去。
宋寅彎腰躲進傘裏,奈何雨大,黑色西服的肩頭還是濕了些,但他並不是很在意。
“都仔細著些,這些書都表少爺從國外帶回來的,小心搬!”
“都小心著自己身上的皮!”管家聲音尖利,聽得心煩。
“是!”下人們誠惶誠恐地應著。
宋寅其實想說這些書都在皮箱裏,箱子防水,淋不壞的。
但是他一看見管家刻薄的嘴臉和下人麻木的表情,他止住了話頭,沒有出聲,也不願再聽。
宋寅抬頭看向了宅子的匾額——戚府。
上麵遒勁有力的字,據說是舊時代的皇親國戚給題的,風光的很。
但最吸引宋寅目光的,還是那兩盞紅燈籠,裏麵的燭火在風雨中搖曳,將熄不熄。
印象裏好像是舅舅剛納過妾。
宋寅四處瞧了瞧,並無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表少爺,您慢些走。”下人見宋寅步子大,傘有些遮不住,怕雨淋著他。
宋寅不甚在意,隻是餘光掠過下人肩膀後,放慢了步子。
他少時離家,與母親的娘家並不親近。
所以他這次並不是刻意回來賀喜的,隻是為了卻母親心中掛念,回來看看她口中的體弱多病,甚不得寵的戚家大少爺。
一下輪渡,戚家就派了當下最時興的老爺車去接留洋回來的表少爺。
就是跟在戚老爺身邊閱人無數的老管家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表少爺儀表堂堂,一身黑西裝襯得人意氣風發。
表少爺久居國外,沒有那些洋派頭,整個人透著讀書人淡淡的書卷氣。
不愧是大小姐的兒子,戚家的表少爺!
“阿寅!”
一位身著華服,貴族派頭十足的商賈老爺在一群鶯鶯燕燕地擁簇下現身,親昵卻不失威嚴地喚了一聲宋寅的小名。
見到滿臉富態,大腹便便的舅舅,百年戚家的當代掌舵人,宋寅愣了片刻。
很明顯,他的舅舅已經不再是他印象裏那個身姿挺拔的人了,他老了。
很快,他低頭行禮,頗為懂事地喊了聲舅舅,那規規矩矩的問候,縱使是久居深宅大院的姨娘們也挑不出錯。
人是留洋回來的,但是家裏的規矩卻是半點沒丟。
“路途遙遠,一路上累著了吧。”戚時遠示意宋寅往裏走。
宋寅微微低頭,跟在舅舅身後,“還好,倒是勞煩舅舅掛心了。”
戚時遠睇了一眼身邊恭順的年輕人,笑道:“說起來掛心,還是你母親啊。”
宋寅道:“母親這些年念家念得緊,奈何身體有恙,隻得差外甥回來看看,一解思鄉之苦。”
戚時遠自認為他一向是最疼自己小妹的,估計是想起那些往事,渾濁的眼裏竟然有了淚花,“你母親身體不好,她遠嫁國外,我每每想起都是心頭一酸。”
“母親也時時掛念著您。”宋寅也哽咽地說著,但是低垂的眼裏沒有半點感情,他才不信戚時遠的眼淚的是真的。
戚時遠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聽不得這話,一時間居然哭出聲來,“我可憐的媛媛,想家竟然也不能回來看看。她身子不好,我當初就不該讓她遠嫁。”
“舅……”宋寅虛偽的安慰還沒說出口,就被一道道嬌軟的聲音打斷了。
“老爺,小心身體啊!”
“就是,老爺您保重身體啊,小姑肯定也不想您這麼難過的。”
“老爺,切莫太傷心,這不,表少爺特地趕回來看您,您要是傷了身體,表少爺心裏得多難捱呀。”
溫香軟玉在懷,戚時遠嗅著身邊的脂粉氣,很快就從哀思裏清醒過來。
“舅舅莫要再傷心了,不然,外甥可真就罪過大了。”宋寅連忙勸慰道。
戚時遠接過不知道是第幾房姨太太遞過來的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水跡,“年紀大了,讓小嚴見笑了。”
“舅舅是真性情,外甥欽佩還來不及呢!”
“瞅瞅,這是會說話的,不像老二,狗嘴吐不出象牙。”
宋寅將戚時遠胡亂吹噓了一通,又將從國外帶回來的定製懷表當做禮物奉上後,戚時遠才止住自己堪比海深的思念之情。
等走進廳堂時,一桌子宴席剛剛備好,可見府裏下人得力。
眾人依次入座,但戚時遠卻並未動筷,大家都盯著門外,似乎是在等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