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圖南最終還是選擇了留校任教,像她的父親季然一樣,當一名人民教師。與父親季然不同的是,季圖南是在父親成長的城市教書,而季然則是在季圖南出生的山村教書。季圖南從山村離開的時候,她從沒想要真正的離開,而她的父親季然在抵達那個小山村之前,也沒想要真正的留下。
那是1959年,芒種剛過,氣溫不冷不熱,經過近3天的長途跋涉,季然等人終於抵達了一個名為梅莊的小鎮,可以在這做短暫的休整,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叫苦山村。與季然一同被安排到苦山村的還有另外四人,當他們把行李從牛車上卸下來時,便見到了前來迎接他們的人,這也是他們見到的第一位苦山村人。來人自稱是苦山村的村長。村長自我介紹叫張平,說村裏人都喊他老張,讓他們也這樣叫。老張彼時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一臉的老成相,皮膚黝黑,厚背寬肩,一看就是常年與土地打交道的莊稼人,不知是嘴唇太薄還是唇色和他臉上的膚色太相近了,不說話的老張,嘴唇就成了一條線縫,整個人也顯得特別嚴肅,但他說話的時候又總是帶著笑的,在季然看來,那笑和哭沒什麼兩樣,嘴咧得再大,笑裏也給人一種苦澀的味道。
與老張一同來的還有兩匹馬,一匹老馬和一匹小馬,老馬的馬背上掛著四個布袋,小馬的馬背上隻掛了一個布袋。老張一介紹完自己,絲毫沒有要季然幾人介紹一下自己的意思,也沒有一絲想和他們寒暄的打算,說完就上前拿過季然幾人的行李,往布袋裏塞,塞不下的,就往馬背上放,動作利索又幹淨,布袋和馬背上都放不下後,老張也不過多猶豫,拿起行李就往自己背上扛,季然幾人還在發懵的時候,他們的行禮要麼就已經塞進了布袋裏,要麼就在老張的背上,季然的兩個木箱子,布袋放不下,老張就脫了外套,用外套的兩隻袖子把木箱子打結綁在了一起,一邊一個掛在了老馬的背上,季然看著心裏有些不忍,他的箱子很重,掛在老馬背上的時候,老馬還明顯踉蹌了一下,他本想開口說行禮自己來拿,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行李全部裝好,老張又檢查了一遍,確定不會掉之後,老張就讓季然幾人跟著他走,走的時候還特意說了句,讓他們跟緊點。
這次與季然一起分配到苦山村的總共有5人,5人都來自不同的城市,在這之前互相也都不認識,5人是在抵達縣城後才正式碰上麵的,都是二十出頭的男孩子,也正是話多的年紀,但從縣城來苦山村的一路上,除了在最初打照麵的時候,相互介紹了一下自己叫啥名,來自哪裏後,幾人就都沒了說話的興致,一個個沒精打采的,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出發之前,季然並不知道自己要來的地方會這麼遠,路上光是坐火車就坐了兩天兩夜,下了火車又轉汽車,下了汽車還被告知到落腳的地方還需要走了兩三個小時,等好不容易到了縣城,本想著終於能休息個幾天,次日一大早就又催著上路了,這次不用走了,給季然等人安排了一個牛車,拉車的牛目測歲數還不小,眼珠子都看不見了,季然等人坐上去牛車的時候,季然很明顯的看到老牛的背都往下沉了幾公分。趕牛車的師傅看著也和老牛一樣的老,滿腦袋枯白的頭發,亂糟糟像是幾個月都沒打理過,老漢吆喝老牛走起時,車身還晃動了一下,晃動的幅度還不小,左顛右俯的時候,季然的心都跟著慌了一下。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趕車的師傅突然抬頭看了看天色,季然也跟著抬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天色倒是很不錯,一大片一大片的藍,零星飄著幾朵的白雲,風也是溫溫潤潤的,吹在臉上很舒服,看著前方趕牛的老漢,季然在心裏感歎,想不到這外表粗糙的趕牛老漢,心裏居然也藏著這麼細膩的一麵,這麼想著時,老漢突然就朝老牛背上連著揮了好幾下鞭子,嘴裏還罵罵咧咧:“走這麼慢,讓你走這麼慢。”老漢這突如其來的行為,把季然幾人都嚇到了,隻聽老牛“眸”了一聲,像是在喊痛,又像是在抗議,緊接著步子確實較之前快了一點,這聲“眸”聽得季然心裏一酸,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他在牛車上坐不住了,沒多思考就跳下了牛車,老漢回頭看了他一眼,叫停老牛,問這是怎麼了,季然擺擺手,隻說自己坐不慣牛車,老漢笑了,像是在笑季然嬌氣一樣,他說:“牛車還坐不慣,待會連牛車都沒得坐了。”季然看了看老牛,此時老牛也在扭頭看他,季然笑了笑,跟老漢擺了擺手,說他還是不坐了,走路就行,老漢笑了笑,也不再強求,隨即嗬令老牛繼續趕路,季然跟在牛車後頭,走了大概兩個多小時後,季然覺得自己有點走不動了,兩個腳底板靠近大腳指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一陣很清晰的痛感,小腿的筋脈也扯得生疼,就在季然尋思著要不要叫停牛車,換雙更好走的鞋在趕路時,牛車終於停了下來,已經落後了好大一截路的季然,看到牛車停下來後,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終於到了,季然心裏一陣歡喜,顧不得腳上的疼,一瘸一拐的小跑了上去。跑過去的時候,大家正從牛車上往下卸行李,行李一卸完,老漢招呼都沒打,就趕著牛車走了,留下季然幾人麵麵相覷,幾分鍾後,老張才牽著兩匹馬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