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晚絮故作鎮定,緊張得吞咽了兩下口水,但念著落盈並未疏離他,認定夏仕傑並未把當年的真相告知落盈,鬆了一口氣。
他擠出偽善的笑容:“當然,日初不是說你死了嗎?”
夏仕傑並不想與他這個殺人凶手講太多廢話,意味深長地仰頭望著灰蒙蒙的陰沉天色。
“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環,像我這般的好人自然是命硬了。”
鹿子棠洞若觀火,沒有與冰霜繼續打鬧,知曉夏仕傑不像那種會惡意針對他人,所以,他斷定南晚絮絕對有問題。
犼身為南府的家仆,在南府蟄伏這麼多年,他們隻是短短地待了幾日,就覺察出不對,南晚絮這麼聰明,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有問題?
知而不報,視為包庇。
肯定是同一條戰線上的螞蚱。
念著落盈今日失去至親,他油嘴滑舌地緩和氣氛:“喲,我的兩位好哥哥,你們都坐著,今日融雪,好酒好菜地吃好喝好。”
說著,便攬著夏仕傑的腰,讓他坐在外院。
南晚絮見落盈沉浸在悲傷中,沒有聽進那番故意戳他痛處的話語,眉眼消散了不悅,拍打著落盈的肩膀。
語調溫柔平和:“日初,地上涼,你先起來,我們進屋裏坐著。”
落盈被他輕輕一拍,才緩過神來,悶悶點頭。
她雙腿早已跪得發軟,差點又重新跌倒在地上,還好南晚絮接住了她,等她站穩後。
落盈扶著他坐在素輿上,望著院子裏滿眼的紅綠配色,本應該是生機盎然的景色,她手裏的那件紅衣卻顯得孤獨又清冷。
他們進了屋子,把門緊緊閉上,落盈望見桌上那垂落在地上的絲綢,她穩定的情緒又開始決堤。
衣未成,人已去。
悲傷裝滿了整間屋子。
直到夜色濃得如墨,繁星點點,外麵是大家碰起酒杯的清脆響聲,南晚絮招待完賓客,就進屋,膝蓋之上,捧了一壺白瓷,裏麵裝著幽香的青梅酒。
“日初,這是今年新釀的青梅酒,還記得我冠禮那天,你喝這酒,醉得可糊塗了。”
邊說,南晚絮就拿了兩個杯子,把青梅酒倒入杯中,遞到她唇邊。
“人們常說,解酒可以消愁,短暫地忘卻悲傷。日初,你試試。”
落盈發散的目光在他的引導下,有了一瞬的聚焦,接過那個杯子,流暢地引入喉間,那青梅的酸澀和酒精的醇厚,好像暫時填補了她內心的空缺。
隻是,她覺得腦袋發昏,慢悠悠地栽在了南晚絮的懷裏,昏昏睡去。
再次睜眼時,是夜裏悠長的空鳴,那聲音像是海裏鯨魚的叫聲,喚醒了她。
她頓感心裏悶得發慌,猛地打開木門,空氣中彌漫著濃得發稠的血腥味,混合著檀香。
落盈順著氣味來到了西院,那棵菩提樹下擠滿了人,上麵掛著的兩根紅絲帶隨風飄蕩。
樹下。
夏仕傑和鹿子棠他們正對著落盈,雙手張開,身後是一群頭發亂糟糟,渾身是刀痕,泛著斑斑血跡,年齡大小不一,眼眸閃爍金光的人種。
南晚絮解下了他脖子上掛著的玉龍玉佩,隨意地係在腰間,他白皙的肌膚都遍布著黑色蛛紋,指甲都生長出黑色的長度,雙眸通紅。
狠狠地露出陰蟄:“今夜,你們若是敢逃,我便屠殺所有!”
落盈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南晚絮的尾巴和耳朵全部都變化成鮫人模樣,完全沒有了發情期的虛弱。
他身後的那些患有疾病的家仆,全都撕掉了平時溫和的麵具,露出本真的鮫人麵貌,但他們的形態沒有南晚絮那麼完美。
有的眼睛被感染了,留著血水,有的胳膊斷臂殘肢,耳朵都還沒有長出來,有的魚尾上燒出了紅色的血洞,每在地上往前移一寸,便會留下海水味的血跡。
“南晚絮,你個瘋子,豢養了我們這麼多年,還不放手。”
人群裏那個並未束發的小男孩,站在虛弱的娘親麵前,心直口快地吐出多年的不易,盡管他害怕得雙腿都在顫抖。
落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認為這一定都是夢,狠狠地扇了幾巴掌,落在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引得聽覺敏感的鮫人,都紛紛回首。
他們的眼神空洞,如灌了汙水的深溝。
南晚絮朝後望時,他的眼眸悲傷似汪洋,又湧起驚濤駭浪。
“終於……日初,你見到我的真實麵目了,我隱瞞得好辛苦。”
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落下鮫珠,在皎潔蒼涼月光的照拂下,顯得明亮又詭異。
落盈意識到這不是夢,她避開了他打探過來的視線,與鹿子棠他們站在同一邊。
“康樂,你為什麼要這樣?我那麼相信你,你為什麼……”
她渾身發抖地問出那些她從未懷疑過的問題,雙眸布滿了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