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伶(1 / 3)

江城百年,一方富庶,下分三縣,為新河、福東、豐陵,而豐陵最大。這一年,豐陵縣新來了一位縣官——祁明,字尚曦,歲在二十四,杭州籍貫。他一上任,即遇一樁“挖心奇案”。

1.

豐陵縣有一戲班子,名作“向春”,長駐在醉梨戲樓,也掛牌子,也趕廟會、唱堂會。班主叫竇天,年四十六,有妻有子,濟南人氏。優伶樂師、仆從跟班,打雜的,管炊的,林林總總共達三十三人之多。凡有點名頭的戲目,向春班都唱得。一場好戲下來,少不了捧場的、叫好的,也少不了擊節的、打賞的。當中有個女伶姓曾,名懷月,年已十九,唱得花旦,也唱得青衣。因姿色過人,唱功了得,身段擺得嬌,蘭指捏得俏,也有五陵子弟花錢捧她,呼為:

“江城豔伶第一!”

從前的第一豔伶,現是一具無心豔屍。

對於這一宗挖心案子,坊間早有傳聞。

或說,懷月有一師妹,師妹嫉恨甚久,故收買了山賊屠夫之類,趁夜殺人,摘取其心;或說,懷月有一相好,男的恨她薄情寡義、朝三暮四,一怒之下,驟起殺意,取了這戲子的黑心,看看她心中到底是何人;或說,醉梨樓鬧鬼,是鬼怪挖人心髒、害人性命。懷月恰於七月初五,夜間醜時,橫屍在戲院閣樓之上,心已被挖,久尋不得,定是被那鬼怪吃了……

祁大人親臨勘察,盤查閑雜,廣加懸賞,如是辛苦數日,又於醉梨樓大廳夜審戲班諸人。

月入流雲,燈籠一一明了。

先傳班主竇天。

竇天,年過不惑,生了個胖羅漢的樣子,滿麵紅光,寬麵大耳,頜下蓄一綹黑須,臉上時有微笑,對誰都是和和氣氣。戲班近年盈利頗豐,而他頭綰銅簪,一身灰衫,腳下還是妻子納的千層布鞋,樸素得有點過分了。他見慣世麵,毫不怯場,一進正廳,還朝祁大人、師爺、仵作及各位衙役笑一笑,拜一拜,脊背板直,攏了兩手。

祁明坐道:“我在此所設不是公堂,特擺了一把椅子。你們坐答便可,不必跪著。”

竇天就作一長揖,又說:“大人,懷月死時,小人尚在夢中。內人嫌我打鼾聲響,就推醒了我。我當時聽見的,是三更天的梆子聲。我說了她幾句,翻身又睡。內人生了氣,後來還因這與我吵嘴呢,班子裏有許多人知道。大人一問便知。”

祁明點點頭。

師爺如實筆錄。

原來,懷月是一孤女,籍貫不明,八歲流落江城,後為戲班收留,日夜苦練,終成江城豔伶第一,一時風頭無兩。為博她一笑,豪門子弟為之夜傾千金。而懷月一向孤高,與班子內多人不和。有個唱小生的叫崔炳,年十七,多與她搭伴同台,卻屢受其氣,兩人在後台大吵過一架。再是唱花旦的紀桃,年十八,長年被她壓一頭,兩人勾心鬥角。以前還有個婢子,叫翠兒,有一回烹茶時打了瞌睡,燒幹了水、燒壞了壺。懷月一氣,將她打罵一通。翠兒一人跑去河岸大哭,卻不慎落水……

哪怕是富家子弟、紈絝年少,倘惹著了她,她也會拂袖而去、閉門謝客。近一年,懷月愈傲,稱病不唱,而登門的隻多不少,金銀不缺。

祁大人起身,來回踱步:“你是班主,她再大還能大過你?你何故對這女子一再縱容、毫不管束?”

竇天換了苦笑:“大人,小人管過呀。但近年來,向春班能立足,半數依仗懷月。她有功若此,我也罵不得。說來,她所積財物,沒有千金,也有白銀百兩了吧。小人猜,如非尋仇,便是有那貪財忘義的,趁著夜黑風高,害了她性命!”

祁大人又點點頭,忽問:“你不缺錢,為何作此貧寒打扮?”

“全因懷月出事,叫我懂了藏財不露的道理。”竇天見其眼色,便又拱一拱手,退在一旁。

再傳花旦紀桃。

自懷月一死,戲樓已數日不曾有戲了。幕布不搭,絲竹不起。戲台上無戲,戲台下倒是一出出戲,粉墨登場,接連不斷。紀桃方在閨中排演一出曲目,並未上粉彩、戴頭麵,隻在中衣之外披了一件百蝶戲服,係了一頂珍珠雲肩。她現麵上無妝,行動楚楚,真嬌怯怯、俏生生。

祁大人不懂戲,審視一番:“你這一身,是唱何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