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於北方的江都，十月便有了冬天的味道，天色漸亮，昨夜一時興起的寒風，並沒有退去的意思，依舊沿著江都筆直的街道吹著。
江都江城醫院，安靜的辦公室內，心髒帶著負荷跳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此時的朱一明，正一臉嚴肅的盯著電腦屏幕，裏麵是一份三年以來從未間斷過的病曆，總字數已經達到了驚人的一百六十六萬字。
他的目光在文字上快速移動，幾乎一目十行，隨著鼠標滾輪一點點的向下滑動，期待也被一點點的蠶食。心髒開始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動起來。
一時之間穿過他瞳孔的文字，成了變化莫測的妖魔，通過視覺神經，傳遞到他的視網膜上時，已經變成了一堵不知邊際的高牆。
高牆上出現了一排排的彈孔，先是一個，兩個，然後像是有數萬名士兵，正拿著射速最快的武器對準高牆掃射一般，密集的彈孔一個壓著一個，讓人有些窒息。
覺得不適的朱一明，這才將自己從文字世界裏抽身出來，揉了揉雙眼，這才發現天已經亮了，秋風正帶著冰涼朝著屋內灌著，他緊了緊衣領，想通過這種方式來保留住自己已經所乘不多的體溫。
做完這些，他拿起了辦公桌上的一個文件帶，文件帶裏是一份關於取消器官捐贈的回執單，昨天剛剛從省城醫院寄回來。
他打開封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省城醫院那醒目的名字和象征權威的蓋印。
其它的內容則是一個患者的信息。
姓名：齊陽天
年齡;二十一
詳情;齊陽天於2322年在江城醫院簽訂自願捐贈器官協議，但於2325年查明，齊陽天所有的器官也全部壞死，也不滿足捐贈條件，於江城醫院2325年6月4日提出取消申請，我院經過調查後，確認情況屬實，特此批準。
由於簽訂的是自願捐贈協議，本人對捐贈的全過程享有知情權，這份回執單要交到齊陽天的手裏才算真正完成了他的使命。
朱一明長長歎了一口氣，熬了一個通宵的他直接癱軟到了座椅上，對於這樣的結果，他早有預期，但他還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最後一個病人，就要在今天死去的事實。
他望向辦公桌上陶瓷製品的茶杯，光滑釉色倒映出他疲憊的樣子，他不經意的露出一個苦笑，對於一個從醫十來年的醫生來說，生死應該早已淡漠才對，其實事實也是如此。
至少在沒有遇見齊陽天時是這樣的，直到遇到了齊陽天，他的關念發生了變化，重新拾起了對生命的重視。
他昨晚一夜未睡，重新查看了那份冗長的病例，想要從中找出些錯誤來，來證明齊陽天所有的症狀都是醫院誤診的結果，但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至於他為什麼要去做這些，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或許是少年的求生欲望足夠強，或者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最後一個病人，他死後醫院就要被迫關門，又或者他是清北大學的高材生，有著一定的社會影響力。
他搖了搖頭，似乎否認了自己以上的所有想法。
朱一明的腦子越來越亂，這是這麼多年來很少有過的，他討厭思考這種沒有結果的問題 ，他拿起文件袋走向了001號病房。
.......
病房裏，齊陽天睜大雙眼望著天花板，好像環境對他的眼球沒有了刺激。
朱一明來到他麵前時，他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這是身體機能慢慢消失，失去了五感的症狀。
朱一明推了推他，然後說道，這是省級醫院取消你器官捐贈的回執單，你醒了看一看。
說完便走出了病房。
不知又過了多久，齊陽天這才反應過來，他感覺到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手機，打開了一個橙黃色的軟件。
裏麵果然有一段錄音，他沒急著點開錄音，而是看了看錄音的時間，然後又看了看現在的時間，兩者之間相差了十一分鍾。
也就是說他的身體在接收信息，信息通過神經中樞傳遞到大腦，最後做出反應就用了十一分鍾的時間。
他收聽完錄音後，拿起了回執單，回執單的內容並不長，但他足足用了二十四分鍾才看完。
取消捐贈，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無論是在今天還是過去，醫院裏都是很缺人體器官的。
他放下回執單，看了眼遠處的心電圖圖像，線條的波峰和波穀間的距離很小，幾乎已經變成了一條波浪線。
他收回目光，苦笑了一下，但並不傷感，這二十多年來他刻苦努力，實現了自己許多預設的願望，也對得起身邊的每一個人，要是說有什麼遺憾，可能就是還沒有找到父親的消息吧！
想到這裏，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封已經泛黃了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