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萋萋,空垂涕,亡魂聚。
天虞山腳下,雪地躺著一男一女,二人十指纏繞,皆閉雙眸,麵容沉靜,猶如在睡夢中。鮮血如蛛絲般牢牢嵌入雪中,分不清是誰的。
她再有意識時,便是看到這樣一副畫麵。
她想把厚重的雪刨開,帶他走,手卻從中穿過去。
她想流淚,卻再也流不出。
她就這般守著他,眼看著大雪將他埋沒。
或許他正在找自己,倘若此時離去豈不錯過?她這樣想著,便留在原地等待,每日有無數遊魂從她身邊飄蕩,然而一個都不是他。
輾轉幾日,直到眼前一片雪白,幹淨極了。
她尋到故都,城樓上掛著她不熟悉的旗幟,城樓下橫七豎八躺著大芸將士的屍體,心中怨念衝破天際,一股勁地衝向皇宮,無論如何,這裏始終是她的歸宿。隨著本能,她出現在仙林殿,卻怎麼也找不到他。於是她來到麒麟殿,殿中火光四溢,昔日種種盡數成灰。
皇兄。
黑暗中,有亡魂湊到她耳邊,嘲笑而怨恨,“公主殿下竟然回來了,您瞧見陛下去哪兒了麼?整個皇宮都不見他呢。”
另一個亡魂湊過來,以同樣的語氣往她耳邊說道:“陛下?陛下不是早就被那些人給……可惜公主殿下逃走了,沒能觀賞一番”,忽而大笑,“死得比我們這些低賤的奴才都要千倍萬倍慘呢。”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大芸早該亡了!”
她提起不斷顫抖的手指,用力往亡魂的眼睛戳去,那廝立馬遮住自己的一隻眼睛,經不住痛,嗷嗷大叫。
惡鬼新生的速度出乎意料,宮中惡鬼看她孤零零,欲將她吞食。最初她隻東躲西藏,有所畏懼,躲藏中心愛之物不幸丟失,她不得已返回找尋,惡鬼將東西扔在腳下,張著血盆大口,獰笑著。
那是她最後的念想。
她麵色倏然一變,衝過去同惡鬼廝殺,昏天黑夜,渾渾噩噩,不知何年何月。
她逃到一處河岸,河中並無她的影子,她低頭看向自己,衣裳早已破爛不堪,褶襇下麵,一雙瘦長,略小的腳。她驀地慌忙在懷中摸索起來,觸及熟悉的紋路才得以展眉。
她莫名覺得此處很安心,於是就著岸邊坐下,她拿出懷中之物,那是由幾根繩子栓成的長命鎖,她眼中看不出顏色,仍端詳,輕輕撫摸,含著笑意。
流光易逝,星月交輝。
河麵在月光下流瀉,猶如一根銀線蜿蜒,粼粼閃爍,她不受控朝河中飄去,刹那間,河麵自中心向四周迅速結成冰,雙腳也及時落了地,然而不待她站穩腳跟,凍結成冰的河麵開始從邊緣猛然裂開,眨眼的功夫,她落了水。
不明緣故,她睜大了雙眼,瞧著天上月,泛著淡淡的藍,水冰冷刺骨,錐心的疼,實在沒想到身為鬼還能再次感受到所謂顏色,所謂寒冷,所謂疼痛。
念及於此,她解開胸前掛著的長命鎖,手中是醒目的紅,銀鎖上刻有“長命富貴”的吉祥祝語,背麵刻著“澤”字。
河中驟然一點金光乍現,她以為將沉淪永恒的黑暗,所到之處綻放炫目的白光,河水頓時變得清澈見底,如同天上白雲在照鏡子。一輪旭日莊嚴地從亮光熠熠的河麵上升起,陽光穿過樹林,四周彌漫的霧氣也散開了,微風吹過,溢出光彩。
她沉入河底,麵前躺了個著金袍戴金冠的白發男子,周身盤旋著一股巨大的力量,似要將萬物吞噬。
男子睜開雙眸,並不看她,一道深沉而冷冽的聲音十分清晰地傳入她心底。
“你救了吾,吾賜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
她蹙緊眉頭,明明記得她在等誰,然而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未知時光荏苒,記憶隨之消逝,她在遺忘,誰被她遺忘?看著手中銀鎖,忽浮現一青衫背影。
“我……不想忘卻。”
那不過是普通的夜晚,那時她仍擔心惡鬼是否追到此處,那時她正拿出長命鎖觀賞撫玩。
那一刻,數不盡的惡鬼圍住她。
她絕不允許這份安寧被打攪。
河麵在月光下流瀉,猶如一根銀線蜿蜒,粼粼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