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戰情緊急,二人從深夜討論到天亮,回去睡覺是不可能了,鄭新成還得回去繼續操練和站崗呢。周介問他想不想當個小官,那樣他的月錢會漲,而且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來帳中與他談事。他回絕,他隻想再熬幾年退役了,回去繼續當他的布衣老百姓。
是的,鄭新成是個看似剛毅,其實很慫。任何需要冒險,以及有可能會讓他死的路,他都不想走。他的目的很明確,從當兵的第一天起,就隻有一個。留著一條命,回去跟母親和妻子一起生活。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家裏沒他不行。後來妻子來信,說母親去了。他的目的就變成了:留著一條命,回去跟妻子一起生活。
生在小國,逢不太平之世。像他們這種小人物不計其數,甚至連命運都是相似的。他爹也是年紀輕輕便被兵部征去當兵了,娘等了他一輩子,月月盼家書,每逢過年,娘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爹回來。但是最終,等來的是爹生前的遺物,和一袋子家屬撫恤金。
那袋不輕不重的家屬撫恤金,就買了他爹的後半生。
最後,娘那個可憐的女人哭瞎了雙眼。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厄運專挑苦命人。在女人哭瞎雙眼不久後,家裏唯一的兒子也被兵部征去當兵,而當時,鄭新成的媳婦已經有了身孕。因為孕婦行動不便,瞎了眼的老母親又照顧不當,後來那個孩子沒有保住。
也許是因為有過這樣的遭遇和過往,從入營的第一天,鄭新成要離開軍營、平安回家的目的就非常明確。他斷絕一切人的欲望。不爭名利、不爭權力,也不爭軍功和榮耀,他什麼都可以讓給別人,他不貪,他隻想留住自己的一條小命。他希望他的妻子不要走他親娘的老路。
既然他拒絕了當軍中小官。也意味著他拒絕了升遷之後,自己要在營中所負的責任。周介並沒有勉強他,但是還是時不時地深夜叫他去帳內暢談。他們像忘年交一樣,除了聊戰場上的事情,偶爾也會聊聊別的。
有次,周介問他:想家嗎?
……許是他知道,他回不回家不過就是周介一句話便能辦到的事情。於是麵對這個問題,隱忍多年的鄭新成忽然就哽住了,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他想家,但是或許是太想了,或許是想得都不敢再想了……
他想家,他好想,他還記得母親的樣子,但是回去之後隻能去給母親的墳前上柱香了。他還記得妻子年輕時的模樣,但是他已經幾十年沒有回家了。
想家嗎?
他喉頭哽咽,根本答不出來。
以至於周介問他的時候,他什麼都說不出口。隻是眼眶紅紅的,一個在軍營裏摸爬滾打幾十年的男人,卻活像隻兔子。
彼時,周介正在看手裏的文書,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文書上麵文字,仿佛根本沒有發現鄭老早已憋紅的眼眶。他雲淡風輕地說:“如果這兩個月邊境無事,你便提前退伍吧。”
鄭老“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鎧甲撞擊在地麵發出了一聲悶響,他抱拳半晌,才開口道:“謝周副將!”
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嗓子竟如此沙啞。
那時,年輕的周介還不是將軍,隻是個副將。
之後,鄭新成便一直沉默著,他在自己的崗位上每日艱苦訓練,盡心值守,靜靜等待著兩個月後的來臨。
但結果……
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厄運專挑苦命人啊……
兩個月的約定之期未滿。就在時間剛過去一個半月的時候,戰役打響了,戰爭的烽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