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這麼不屑地想著,可是看到李斯瀾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於心不忍。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和周強軍待久了,也沾染上那種低俗、下流、粗野。
有種蠢蠢欲動的毀滅的欲望。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李斯瀾了,卻收到了她的明信片。
上麵寫著事事順遂。
上天最喜歡和他開玩笑,他的生命從不順遂。
他有時候也問自己喜不喜歡李斯瀾,可是他太麻木了、太苦痛了,他很少能感受到別的情緒了。
如果太敏感的話,他就會和阿哲哥一樣,任忍負重、不堪重負。
他從來沒有青春期男生的那種狂妄自大,但也從不自卑。
盡管揭開他最後的遮羞布,底下全是膿瘡,他也不為自己感到自卑。
上天和他開玩笑,給他一流的頭腦與皮囊,也給他三流的父親與母親。
矛盾。
在解決他生命的課題前,他不準備給任何人承諾。
如果再逼問下去呢,他恐怕也會動搖。
李斯瀾挺好的,像個任性的公主。可他不是王子,連騎士都算不上。
他是住在貧民區的路人周。
公主啊,公主該在高高的白塔上,提著裙角,連花園的泥土都不願沾染。
公主不該和他一起收拾啤酒瓶。
……
最後的時間裏,老師們不再執著於讓他們刷更多的題、糾更多的錯,隻提醒他們保持心態,冷靜應對。
千錘百煉後,他們真的要上戰場了。
“林奇,我們……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好嗎?”考試的前幾天,溫渺這樣問她。
“好。”林奇沒有猶豫,很果斷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謝垣抱著自己的校服跑到他們兩個邊上,把寫滿了一堆名字的校服遞給他們。
“簽!”
原本無瑕的校服上,被各色的水筆簽上了字跡不同的名字。
這兩天很多同學都在做這個,像是拚命想抓住青春的尾巴,留一段可稱深刻的記憶。
林奇接過油性筆,利索地簽完自己的名字。
溫渺在她名字的邊上,也鄭重其事地簽上。
等謝垣找到下一個同學,溫渺在書包裏摸索著什麼。
“其實……我前兩天也找朋友幫我寫。”
“林奇,你也簽個名吧。”
溫渺的白短袖在書包裏塞得皺皺巴巴,連帶著上麵的人名也是。
整件衣服上密布大大小小、姿態各異的字跡。
整件衣服都快被寫滿了,隻剩了一塊小小的空隙。
好像是被刻意留出的位置。
那位置正正好對著人的左心房,心髒跳動的地方。
“沒有別的地方了,你就寫在這裏吧。”
溫渺點了點空白的心髒。
林奇在衣服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謝垣、丁戈、周旭,甚至陳湘婷。
他最後才來找她,留了一塊小小的空白。
不偏不倚,正中心髒。
林奇。
她的名字一筆一劃落在那裏,寫得無比小心。
……
已經預演過太多次,以至於到真的考試時,反而特別冷靜。
林奇看著試卷上的符號,分析、拆解,怎麼看都熟悉。
她終於得心應手,關關難過關關過。
這條路真的走了好久。
等到最後手寫到抽筋,大腦絞盡最後一絲氣力,鈴聲終於響了。
像是囚禁已久的人,在刑滿釋放的那刻不是歡欣鼓舞,而是巨大的茫然。
考完了,解放了,好開心,可是開心完了後呢?
林奇跟著人流走出高考考場,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麵龐如此模糊。
她看不見自己了。
林爸林媽捧著一大束鮮花站在門口,林媽還特意穿了一條高開叉的旗袍,因為旗開得勝。
還有之前的端午節,學校給每個人發了一串粽子,因為高粽。
所有人都在注視他們,真切地祝福他們。
林奇踱著步子走回教室去收拾書本,好像想慢一點走完這段青春路。
李斯瀾不在,陳湘婷和馮佳不說話,溫渺不知道去了哪裏,林奇一下子好想他們。
好想曾經一起嬉笑玩鬧的他們。
可是林奇,別回頭,往前走吧。
……
在長風的最後一天,她誰也沒有見。
她要和自己道別。
林奇,往前走吧,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