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哇嗚——哇嗚”一聲啼哭響徹整個產房。雙腿張開,滿臉汗漬的女人用盡了力氣。1992年7月12日淩晨四點四十五,七斤六兩。護士記錄著孩子的出世。這個第一位推進產房,最後一位出去的產婦生下了她的孩子。
張大壯看著病床上的妻子心痛萬分,孩子都沒來得及看上兩眼,就急匆匆的跑下樓買稀飯。
女人睜眼不見自己的丈夫,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張大壯,老娘給你生孩子,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在,你安的什麼心?我的命苦啊!父母臨終前都沒看上你,我頂著壓力和你結婚,你沒房、沒車,高攀了我,現在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影啦!……”。
大壯剛走到三樓樓梯口就聽到了王翠花的嚎叫,嚇得更是加快了速度,恨不得馬上飛到她麵前去。
看到門外氣喘籲籲的男人,女人這才停下叫罵聲,衝著他手裏提著的稀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就叫他張有才吧,這名字一聽就有出息!”王翠花自豪的看著張大壯,等待著他的誇獎。
“老婆要不咱換個…名字這是大事,有才這是咱這個年代的名字,現在再起這種,我怕孩子長大會不喜歡……”大壯嘀嘀咕咕的聲音小到像是斷了氣的蛤蟆。
“我生的他,我想起什麼名字就叫什麼名字,就算叫他牛糞、狗屎,也得給我老老實實接受!”翠花怒音裏夾雜著劇烈的喘氣聲,容不得任何人一絲絲的質疑。
張大壯不再吭聲,隻是不斷輕搖著懷裏快要睡著的嬰兒。
二.
“翠花文盲沒文化,大壯怕的叫哇哇,生了個娃娃是啞巴”。村裏孩子總是編順口溜來逗有才,對於他們來說有才更像是個玩具,隨時可以欺負、丟棄的洋娃娃。
有才一年級後經常會被其他小朋友欺負,村裏的老師也和翠花發生過嚴重爭執,所以有才的遭遇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缺胳膊少腿就不會過多幹預。孩子們得到老師的默許後動手、辱罵的次數逐漸增多,恐嚇、威脅對於幼小的他來說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學校旱廁並沒有小便池,大小號全都在一個坑裏解決,常常因為坑少人多而發生鬥爭,因此學校規定先到先得,如發現有人因此大打出手必定嚴懲。
有才剛上完廁所,門外“啊”的一嗓子把這膽小鬼嚇得一屁股坐進了旱廁坑裏。
開裂的小手不斷拉扯著衣角,屁股後麵的涼意使他止不住顫抖,被涼水稀釋的尿液和糞便在有才屁股上活像一幅山水畫。主任威嚴的掃視著全班人馬,嘲笑聲和打趣聲響起一片,就像是商量好似的,一致把責任推向有才自己身上。
“他自己眼瞎坐廁所坑裏啦,和我們有啥關係”?
“讓翠花給他看看腦袋去吧,和啞巴似的不會吭聲,不會是聽不懂人話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半個班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
“閉嘴”一聲怒吼,刹那間全班捕捉不到一絲聲響,一顆顆稚嫩瞳孔全都望向聲音來源。
“真是你自己跌進去的?”教導主任望向身旁發抖的有才。少年抬起頭顱用漆黑的眸子看著身旁的巨人,不言不語,無措的緊握雙手,這一幕引得剛剛安靜的氛圍又熱鬧起來,原本沒有加入嘲諷行列的孩子也陸續起哄。有才大顆大顆掉下眼淚,注視著這控製不住的場麵,鼻涕也不自覺的流下來,滑稽極了。
搓著麻將的翠花看到自己兒子滿身汙漬回家,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拿起桌麵上的玻璃杯朝有才麵門上丟,或許是那天風大,或許是翠花並沒有使勁,水杯在有才腳邊落地、爆炸,熱水流了有才滿腳,碎片崩在到了有才的眉毛上,一滴血珠啪嗒一下滴在少年的胸口處……
下班回家的張大壯推著自行車剛進門就看見半邊臉全是血痕的有才,心疼到說不出話,進屋拿了消毒水和碘伏捧著混合著血液、鼻涕和眼淚的臉頰,小心翼翼尋找傷口,還沒擦拭完少年的髒臉,便早已滿眼淚花。
深夜,熟睡的翠花發出陣陣鼾聲。大壯蹲在門外借著月光清洗有才帶著惡臭的衣物,有才從小屋摸索著走出房門,和跟屁蟲似的蹲在爸爸左邊。
“還不睡呀,明天送你上學又要賴床,媽媽知道會打你的,快點回去睡覺吧”。
“爸爸,我不想上學了,他們欺負我,他們不喜歡我,他……們……他們”有才嗚咽起來,聲音斷斷續續的讓人揪心。
大壯放下手中衣物,擦淨雙手緊緊把有才攬入懷抱,低沉的聲音從嗓子湧出,像春風,像夏雨,像秋霞,像冬雪。有才竟在爸爸懷裏熟睡起來。
“孩子,學習是你離開這裏最穩妥的一條出路,原諒爸爸的自私,這裏不適合你”。熾熱的唇吻在有才額頭。
有才的左邊眉尾處留下了一條豎著約一厘米長的疤痕,傷疤就像打了勝仗的大將軍,把眉毛位置占領後不再允許眉毛生長,使有才清秀的門麵不再單一,竟讓這柔弱的少年有了一絲桀驁不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