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殙(上)(1 / 1)

高考結束了,夏天來了,聒噪的蟬鳴在一通電話之後讓人更加的反感。

“什麼!好!我晚上就回去。”

還沒來得及享受考後喜悅的水生就連忙買票坐上了回縣城的大巴,發誓就是連夜也要趕回貢水村。

這貢水村是水生土生土長的地方,圍山上一湖而建,村民世世代代以湖為源,方得此名。

“水生哥,今兒個我回門,看你來了。”她笑得古怪,兩隻眼睛往外突起,血絲脹滿眼球,目光冷冷的。

水生登時睜開了眼睛,冷汗涔涔,坐起身來一看,還好還在車上,但看著窗外,仍是心有餘悸。

半夜下起了細密的小雨,山霧朦朧,日頭也沒出,天還是灰的,雖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但拂曉近停,水生才摸到村口,滿身泥濘。

昨李承打來電話,說萍花要“做”新娘了,叫水生盡快回來。

萍花是水生的青梅竹馬,也是李承家撿的丫頭,倆人兩小無猜,私下裏早早就定了婚約,隻待水生成年後便娶她過門,但水生的父母知道後卻是極力的反對。

可水生在意的卻不是這些,打他記事起他就知道,在貢水村“做新娘”和“當新娘”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兒:按村裏的說法,“當”新娘的都高高興興,雖然也有哭的,可那是喜極而泣,找了個好人家,又舍不得娘家;但“做”新娘的卻次次會哭得天崩地裂、肝腸寸斷。

“水生哥,水生哥……”

李承騎著摩托一路趕來,隨著大燈逐漸明亮,水生的臉色也隨著稀爛的泥巴路愈發難看,卻隻是憋著,唯有急促的呼喊越加清晰。

“水生哥快和俺走,俺攔不住俺娘,非要把俺姐送去不可”。

剛見麵的李承就拉著水生上了摩托往家趕,生怕有一點耽擱。

轟隆隆的引擎聲震耳欲聾,仿佛無人不知水生要回來了。

還沒進村多遠,摩托車就被攔了下來,攔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水生的父母。

水生娘二話不說把水生從摩托上拽下來,揪著脖領子往自家門前走,水生爹則將李承帶到一邊說“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和水生那娃子說,現在倒好,原本說好的事,水生知道回來肯定要鬧,你姐的事你也知道,這不是你們小孩蛋子能管的事。”

“水生你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趕忙進屋喝口茶歇歇。”

坐在水生家門口土門檻上喊水生的是方土伯,也是貢水村最受人敬重的人,早先年是村裏的大隊委,讀過幾年書,教過幾年小學,也算村中的半個“鄉紳”。

“方伯,你知道的,萍花是好姑娘,為什麼會是她啊,為什麼不提前和俺說一聲,你知道的啊,為什麼你們都瞞著我騙我,剛剛小承跟俺講,明天萍花就要送嫁了。”

水生娘狠狠地瞪了水生一眼。

“說什麼呢,你一娃子懂個屁,萍花能過去是她的福氣,用得著你操心,你也知道咱家條件,萍花她來了也是來咱家遭罪的,現在有個好人家要她,你回來搗什麼亂。”

“水生一直擱外邊讀書,這事不怪他。”

方土伯擺擺手,一邊還抽著手裏的大旱煙。

“走吧,帶你去萍花家裏看看,一會進去別說話。”

這是水生頭一次見到紅色打扮的萍花家,虎頭門上貼著的一對“囍”字,大的不合時宜,從門口進到堂屋,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有用紅綢子做的大花兒,伴著長長的流蘇掛在半空,足足三尺之長,這“紅綾”掛的滿屋都是,把屋子封得嚴嚴實實。頭頂的大花兒也從門口連到堂屋,從堂屋接到裏屋,連著串了一朵又一朵,從這頭到那頭,一直繞了整個屋子一圈兒又一圈兒。

萍花娘和新郎官的家人這幾天都住在這,全村人把這弄得整整齊齊,熱熱鬧鬧的。

裏屋的果盤裏整齊堆著小山一樣高的紅棗、桂圓、花生,桌上還擱著一對的紅燭,上麵印著萍花和村長兒子的名字……在閨房的床下隱隱約約用紅布蓋著什麼東西,一頭高一頭低的。

還有好多東西,好多東西都是紅色的。

萍花也梳了好看的頭發,穿著紅色的嫁衣,腳上套著紅色打底、好幾種顏色的花兒的喜鞋,她坐在掛著紅花的喜鏡前捏著張紅色的喜帕哭。她娘也穿了身紅色的衣裳,背對水生他們。

恍惚間,水生的眼睛模糊了,往昔點點的記憶浮上眼前,一個麻衣布褲總愛傻笑的大姑娘,圓眼睛滴溜溜得像翠鳥一般,小巧的鼻子,麵色紅潤,嘴唇塗了膏似的嫩紅透亮,兩根烏黑油光的麻花辮掛在胸前,跟著步子來回擺動,說著些你儂我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