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7年8月15日,我36歲。
在很多人看來,我是一個完美的小鎮做題家--小學初中一直都是第一,高中平平無奇,大學普通211,畢業一年找到了一份在醫院工作的鐵飯碗,衣食無憂,幾年後貸款在城裏買了房,買了車,接了自己的父親去城裏住。又過了幾年,父親去世,自此,我在人間了無牽掛。
“終於,都結束了”這是留在我書房的桌子上最後的一句話,我甚至用了苦練多年的瘦金體寫了這麼幾個字,然後毅然決然地從三十樓一躍而下。桌上還有一份沒吃完的生日蛋糕。今年我,剛好36歲。
那天的夕陽格外燦爛,染紅了半邊天。一如過去的那三十幾年,世界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有一絲一毫的不同。
小區裏拉起了警戒線,警察正在勘測現場,所幸圍觀的人不多,我挑的是一個工作日,小區裏人很少,小孩子們也都沒放學。我很怕會嚇到一些人,尤其是小孩子。
“這是三十樓那個女的呀?”
“是吧是吧!我也看著像。”
“咋恁想不開嘞?這年紀輕輕嘞。”
“可不是嘛,現在的年輕人,唉!”
“我前幾天還碰到她去市場買菜嘞,買的那個什麼大閘蟹,可貴嘞。”
“我怎麼聽說她痛風,怕是吃不了這些東西嘞!”
“可不咋嘞,我老碰見她去醫院嘞!”
“這可不興說哦!”
“我還能騙你不成?我有個大外甥在那個醫院,聽說她掛的精神科!”
“咋又是精神科嘞!不是說痛風嘛!”
“你可別說,我看那女的平時都陰著臉,得不知什麼病呢!”
“聽說這女的一輩子沒結婚呢,也沒個孩兒,這房子不知道便宜誰嘍!”
“這死過人的房子誰敢住哦!”
“可是有那不要命的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了幾分鍾就都回家做飯了,畢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沒人想為我浪費口舌。
最終我被判定為自殺,遺體被送去火化。有位年輕的小女警看到了我書房那一書架的心理學書籍和長達二十年的抑鬱症診斷記錄,成為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心為我這個孤魂流淚的人。
我的葬禮簡陋到隻有寥寥幾人,有些是我生前的同事,有些是我已經記不起來姓名的親戚,他們一個個麵帶悲痛,卻又流不出一滴淚。
最終那位醫生,差點救了我的那位心理醫生,將我的骨灰灑向了大海。因為在半年前的診斷過程中,我告訴那位醫生,我還沒有看過海。
黃泉路上,我一個人慢慢走。其實鬼門關並沒有那麼可怕,我的靈魂也還維持著生前體麵的樣子,隻是不知道過了幾年,父母親還有沒有在等我。
沿途開遍了彼岸花,我似乎記得自己生前種過,但是有沒有成活,我已經記不起來了,畢竟生前住的地方氣候寒冷,並不適宜其生長。
我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孟婆,她其實很美豔,與周圍那些千奇百怪的靈魂格格不入。她說,煙煙一輩子辛苦啦,隻是煙煙的陽壽還沒有盡,生前又行善積德,隻能委屈煙煙帶著記憶重活一世啦。
我開口問怎麼沒看到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他們沒有等我?
孟婆說因為他們生前都是很好的人,所以在壽終正寢後已經轉世投胎了。
我點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一生所求不過是家人平安健康,至於我自己,不重要。生死,榮辱,都不重要。
也許重活一世,也能修正許多軌跡呢。我這樣想。
孟婆又說,這一輩子我太辛苦啦,也許現在快節奏的生活不適合我,所以孟婆說會帶我去一個我理想中的國度。理想中的國度嗎?那裏人人平等嗎?那裏沒有歧視與謾罵嗎?那裏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嗎?那裏能讓我再也沒有痛苦嗎?那裏,是死無葬身之地嗎?
理想中的國度是什麼樣子呢?我難以想象,不過聽起來很不錯,至少再沒有比如今更難的了吧。
我道了謝,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