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春,三月三,春和景明,草木豐茂。
時值上巳節,有古語雲,“三月三,如水上”,如同每一年的是日,沢水鄉的婦人們紛紛帶著自家的小兒女蹈水沐浴,以求個驅邪除祟、身康體健的好意頭,如同每一年的今日,楊家娘子帶著自家的大郎和二娘來到荊水邊,占個好位置,她來得早,往往是第一個,今年卻是不同。
蒲草已漸漸長了,青翠的很,微涼的風吹過,蒲草搖曳身姿,顯露出其後掩隱著的一道倩影,其身形纖薄,一身半舊的青衣,發絲披在身後,微微的隨風起伏著。
楊娘子未見其麵,便揚起了笑意,熱情招呼道,“哎呀!是鍾娘子啊,你果真來釣魚了,可有收獲麼?”
那人手腕微動,一個使勁兒,一道銀光劃過水麵,她輕輕巧巧的一撈,取下魚鉤上的寸許的小魚兒,這才轉身朝楊娘子招呼,“楊家嫂嫂好,帶阿大阿二來洗濯呀。”
楊娘子一向喜愛這個清靈的姑娘,笑說,“娘子又要做些好吃的了!”
“還要多謝嫂嫂指點這個垂釣的好地方,今日小有收獲”,鍾綠翹回身,狡黠的一笑,“對啦,今晚叫你家小娘子過來拿些前項釀好的春酒,兒自嚐過,甘美甚。”
楊娘子喜笑顏開,嘴上還推辭著,“這怎麼好呀,那就先謝過鍾娘子了。”鍾娘子看著纖弱文秀,有些出世的模樣,但是卻是極善羹鼎調和之道,當了這大半年鄰居,她家可算是享了些口福的。
鍾綠翹拎著個精巧的小木桶,悠悠閑閑地走在鄉間水邊的狹長小路上,入眼是一片如煙如霧的青翠,間或夾雜著各色大小野花,肆意張揚的開著,雜亂而蓬勃,此鄉的人們無暇理會,讓它們這樣隨意長著,反倒有些無拘無束的野趣。
四下無人,她略略舒展了幾下身姿,喃喃自語道,“卻是個好地方,正適合這樣閑散度日呢。”她來到這裏已經有大半載,已經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可惜實在還是沒學會種地,不然就是種田文生活了,不過還好學會了打窩垂釣。
“三月三,宜飲魚湯,食春盤。”她說。
鍾綠翹手起刀落,敲暈小魚,刨開魚腹,扯出內髒,簌簌兩下便除去魚鱗片,不多時,六七條不大的鯽魚便被清理幹淨,她哼著歌,從容極了。
對於鯽魚這物,清朝時的著名吃貨袁枚頗有研究,他認為要“擇其扁身而帶白色者,其肉嫩而鬆”,鍾綠翹釣魚全憑運氣,至於上鉤的魚兒是黑是白,就全看天意爾。不過今日天爺的心情顯然甚美,叫這六七尾鯽,都生的身扁而帶白色。
鍾綠翹早在釣魚的時候便思索著該如何享用這老天的好意,按說蒸食最是鮮美,但是昨日她從村裏善釣魚的老翁那兒買了一尾小臂長的邊魚,加了新春酒蒸食了,鮮甜細膩,這小小幾尾鯽魚自然比之不及,不過話說回來,袁大才子又有言,鯽魚拆下肉來做羹湯,亦是好的。
《齊民要術》稱:“芽羹之菜,蓴為第一”,作羹湯的話,自然有蓴菜最美,可惜如今時辰不到,水中難覓,鍾綠翹的辦法是用時下正當季的鮮嫩冬葵菜代替之,冬葵菜味甘滑,與鮮嫩小鯽魚相配,做得好羹湯,則濃厚鮮滑,鹹鮮清爽,正適合在春日食之,一解冬日少鮮味之相思苦。
隻聽錚錚兩聲,一道極亮銀光閃過,鍾綠翹磨快了她珍藏的薄刃窄刀,正細細的擦拭著,其實她倒是沒那麼講究刀具分功能使用,時下家家戶戶也基本是一把大菜刀切萬物,大抵對於器物講究的潮流總是自上而下傳播的,長安城裏吃飽了的高門就要講究許多,連帶著江南的富貴人家也講究器用之善美,食之精致,可惜這個小村子還沒有受到此等風潮的影響,所以鍾娘子擺盤的功夫也無用武之地。
她想著,不由得輕笑了一聲,一邊隨意的將剝下來的魚肉投入裝了薑蒜碎兒的粗瓷大碗中,這是為了做魚菜羹,並不講究形狀,時人愛吃生鮮物的,也是往往釣來好魚蝦,隻以蔥薑梅汁殺其腥氣,便投入口中嚼了。
要做得上好魚羹,鍾綠翹認為,首先是食材之鮮,其次是料理之精細,最要還需掐準火候,她將剝完肉的魚骨架子以薑鹽水浸泡著,另去一寬口皿置於小火爐上燒熱,將魚骨投入翻炒至激發香氣,加入早已燒熱的清水,仍以大火熬煮,至湯滾沸翻白,轉而加蓋,以小火細細熬煮一個時辰,這是為了熬煉出魚骨之鮮味。
魚肉則需要微微的醃漬,趁著這個空檔,她去屋後的園子裏摘取了些鮮嫩葵菜,這些還是小醫館的前任主人留下的,現在種的葵菜都是越冬葵菜,故而到了春天,正是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