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梁霜白死了。
死在玉京城朱雀門外的千軍萬馬的戰場上。
死在抗戰兩年的大梁終究向北衛投降的那一日。
那天正午,烏雲壓城,百萬蠻夷鐵蹄破開京山關,長驅直入中原腹地,最終兵臨玉京城下。
她率領不足千人的白鳳軍在城外擺陣抵抗,隻為了城內的八十萬禁軍能商定計謀,出城決一死戰。
可是禁軍沒有。
直至白鳳軍全軍覆沒、她和敵方大將同歸於盡的那一瞬間,她都沒有等到禁軍出城增援。
反而看到了皇宮起了大火,衝天火光中,城頭升起了一麵白旗。
不,不應該這樣的,父皇、母後、皇妹……
她在天旋地轉地墜馬之前,看到了那麵白旗上沾染的血色,還有無數踏過旗幟往裏衝的北衛將士。
一眼之後,一切盡數歸於黑暗。
三年之後。
梁霜白是被渾身冷意給驚醒的,一睜眼就看到自己被裹挾在青碧色水波,周圍水草蔓延,腳下即將碰到湖底,頭頂上日光微弱遙遠,像是遠另一個世界,
她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正要鬆懈的鼻息,鎮定了一下,抿緊雙唇,緩慢呼氣的同時雙手朝上劃開水波。
她的身子卻像壓著千斤重擔,繁複的海棠紅宮裝沾水後也難以揮開,累贅得像個麻袋。
就在她即將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時候,周圍水波中跳下來幾名身穿黑金團領袍衫的金吾衛,距離最近的弱冠青年隻一眼就看到了她,長臂一劃水,人已閃到她麵前。
他線條利落的麵龐立時在視野中變得清晰,口鼻端方,鼻梁高挺,劍眉之下是一雙瞳仁極黑極大的眼,看她的眼神與其說是想救人,不如說是抓捕什麼獵物。
他身上至少佩著兩把劍,伸過來的大手手背上還有刀疤,要不是胸腹中的最後一口氣即將耗盡,碰上這種人近前,她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刀劍伺候。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此地也不同於別處,現下裏她要想活命隻能靠這名金吾衛。
金吾衛毫不猶豫地拽過梁霜白,手中的劍繭膈得人生疼,還未等她停下劃水的動作,他已經雙臂將人橫抱起來,往上遊出一段距離,一個托舉將她送出了水麵。
她勉力翻轉腰背,沉重的身子落在照水亭的最下層台階上,一落地就不住嗆咳起來,沒辦法,金吾衛剛才的動作太突然了,害得她氣管裏灌進了不少水。
嗆咳之時,她看到水波裏倒映出一個豆蔻少女的身影,身形纖瘦,腹部隆起,清秀小臉和自己有八分相似。
水波翻湧,少女的身影卻凝滯不動,杏眼望向自己,遠山眉微蹙,稚氣未脫的聲音帶著遲疑:“皇姐?”
梁霜白睜圓了雙眼,正要回話之時,照水亭外已然響起衛帝雄厚的聲音:“都愣著幹什麼?!帷幕呢?毛毯呢?還不快給雪嬪更衣!她腹中的孩子要是出了事,朕唯你們是問!”
不等她起身,周圍已經齊刷刷圍了一圈宮人,湖水中的身影也就此被阻隔。
隻消環顧周圍一眼,梁霜白就已辨認出,這裏不是大梁皇宮,宮人也並非全是漢人。
太監們在最外層支起擋風帷幕、臂膀有力的老宮人將她攙扶起來、年前宮女拿來毯子給她擦拭、替她更衣,像一個破布娃娃似地擺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