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意白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虛脫無力的,他在地板上不知道躺了多久,整片後背傳來一陣 難挨的麻意,絲絲縷縷,像螞蟻在撕咬。公寓的燈沒有關,暖黃色的燈光落在他蒼白冷峻的眉眼上,仿佛屍體上塗了一層薄蠟,透著沉沉的死氣。

他撐著胳膊坐了起來,緩緩喘了幾口氣,隨即打量起了周遭的環境:陌生的公寓沒有一處是他所熟悉的,不到三十平的空間裏堆滿了書籍和碟片,斑駁的石灰牆上端端正正的貼滿了某位男星的海報,卓意白側頭打量了幾眼,一些稀薄的熟悉感隨著他的刻意回憶迅速退去,最後隻剩一片模糊的空白。

他本該死掉的,在被惡意造謠和網暴的輿論深淵裏,在無處自證清白的牢籠裏,曾經是雪嶺之花的優秀演員,一夕之間變成了人人唾棄謾罵“劣跡演員”,那些層出不窮的黑料兜頭而下,來勢洶洶,讓人無法招架,短短幾日,一場精心策劃的輿論摧毀了他苦苦追求、來之不易的輝煌人生。在日複一日的謾罵聲裏,他求救無門,唯有一死,自證清白。

可是現在,他卻活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穿著,水洗得發皺的灰白條紋睡衣,一雙指節分明的手在燈光的映照下越發的慘白。

這不是他的身體。

卓意白起身站了起來,拖著虛弱的身體來到靠窗的書桌前,他抬手拿起了一麵不大的梳妝鏡,柔軟的輪廓隨著他的動作緩緩映入鏡中:那是一張全然陌生的清俊臉龐,眼眸狹長,鼻梁高挺,不說話時薄唇抿得緊緊的,像隻剛毅的小刺蝟。

這具身體有些過分瘦弱,讓原本修長的身形染上了幾分單薄。

不錯的一張臉。

卓意白接受度意外的高,並沒有因為離奇荒誕的借屍還魂事件而過分驚震驚,隻是淡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鏡子,緩了兩口氣。

桌上的鏡子對著他,窄窄的視野裏因為鏡體傾斜的角度隻露出精巧的下顎和一段白皙光滑的脖頸。

很漂亮。

卓意白伸手點了點凸起的喉結,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躺在被鮮血浸染的冰冷浴缸裏,被割斷的咽喉已經流不出一滴血,皮肉翻開著,露出令人作嘔的紅黑色。

他想,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屍體就會因為泡水而逐漸變白、膨脹、褶皺,那一張被無數粉絲吹捧豔羨的臉也會隨著時間的眷顧一點點潰爛,被蛆蟲啃食著,最後成為一攤散發著陣陣惡臭的爛肉,一如他不堪的人生。

蘇醒過後的身體太過羸弱,沒站一會兒就有些發暈,卓意白揉著發痛的眉心挪到床邊坐下,原本模糊的大腦中開始不斷湧現大量陌生的記憶,事關這具被他奪舍的身體。

斑駁陸離的畫麵如陳舊的電影鏡頭泛著灰白色,一幀幀在腦海中掠過,這個男孩兒短暫的十八年光陰歲月隻用了寥寥的幾分鍾來呈現,倉促的就像一場電影的悲情彩蛋。

卓意白的視線落在床腳滾落的白色藥瓶上,他盯著這個藥瓶許久,似乎看見了那個對生活喪失所有希望的乖順少年,在麵臨被資本打壓、操控的滔天壓力後露出的釋然模樣,他咽下那把安眠藥時的微笑,一如那個拿著刀片躺在冰冷的浴缸裏的自己,此刻他們的絕望是相通的。

尹灼……

多好的名字,他本該有燦若朝陽的人生的。

他才十八歲。

是命運的饋贈,給了自己重新活過的機會,卻又讓他站在了時間的軸線之後,三年,那腐爛的屍體恐怕早已被蛆蟲咬食殆盡了吧,隻剩下醜陋駭人的屍骨,如今他就是想替自己收屍都為時晚矣了。

嗤嗤笑了一聲,卓意白躺在身後的窄床上,也不知道是該慶幸又或是惋惜,白白撿來的一條活生生的命,更是承載了一個十八歲少年未完成的夢想,如果就此虛度,就此頹然,他似乎愧對這一場生命的交接。

拿起被扔在床上的手機,卓意白打開鎖屏,通知欄顯示了幾條推送廣告和一條短信,短信內容很簡短,卻是壓倒這個少年的最後一根稻草。

“尹灼,我等著你像條狗一樣來求我。”

卓意白看著這條短信,麵色冷然。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對這個少年來說大抵如此,他用瘦弱的身軀去抵抗所有惡意的打壓與侵犯,甚至做到了寧死不屈,他的剛烈、凜然讓卓意白心中僅剩的那點兒猶疑消散殆盡。

恍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的肩上莫名添上了幾分重量,一種揮之不去的責任感,卓意白想,自己應該為這個少年做些什麼,並非同情,隻為他們是同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