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總是很長。
北風空徹,閣樓的暖氣片壞了,被窩外的空氣摻著冰碴,冷冷的,硌人。
解雨臣蜷在角落的小床上,靜靜看了會兒窗外那幾隻上躥下跳的麻雀,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像,有些遙遠和陌生。他忽然笑起來,對著窗戶扮了個鬼臉,心想可別像那個不知道活了幾百年的張家小哥一樣,哪天麵癱了都沒地方哭去。
強烈的陽光沒有穿透濃重的雲靄,外麵的天空是很淺淡的灰藍,完全沒有日到中午的光景。幾根電線斜斜拉著,無精打采的樣子。那幾隻麻雀好像也厭煩了跳躍,懨懨地立在窗沿,不知道在瞌睡還是發呆。解雨臣喜歡這種天氣——所有的意象都是含糊曖昧、催人入眠的,仿佛連帶著時間也可以變得粘稠混沌。他縮成一團,閉上眼睛,舍不得睡,靜靜享受這難得的片刻靜謐。
手機嗡嗡振動。
時間顯示十一點。
解雨臣按掉了鬧鈴。
十一點十二分。
解雨臣蹬上鞋,隨手揣了個圍脖,提腳出門。
元旦剛過,又一陣寒流來襲,街上行人大都裹上了羽絨服,常在路邊曬太陽的大爺們也不見了,幾排紅豔豔的大燈籠倒很紮眼,興高采烈地宣告著春節的來臨。
黑瞎子站在積了雪的花圃旁,跟前蹲了一條髒兮兮的小狗。小黃狗似乎與他相熟,搖著尾巴眯著眼睛就把腦袋往黑瞎子的褲腿上蹭,蹭完還繞著他轉圈,諂媚得緊。黑瞎子像是樂在其中,低頭衝著狗笑,攤開雙手:“尾巴搖上天也沒用,看見了嗎,空手!”黃狗明白了自己討不到吃的,發出不甘的嗚咽聲,但死活不肯離開,硬是賴著他的腿不放。
解雨臣微眯起眼,逆著光打量著男人的背影。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仿佛又看到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初見的場景,男人嘴角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染亮了整個季節。
“過來!”黑瞎子回頭看到他,衝他招手。
解雨臣笑著走過去。
陽光稀薄,正好給解雨臣鍍了個淺淺的邊,柔和的白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像個飄忽的精靈。黑瞎子從心底生出一股異樣,好像這樣的笑臉以後都見不到了。他流連了一會兒解雨臣的眼角眉梢,問道:“睡懶覺呢,這麼久才下來。”
“你就不能體諒下解甲歸田的前董事長好好休息休息?”解雨臣不耍心眼時通常沒什麼表情:“哪裏?”
“……祖國的南部。”這是不欲多提的意思。
解雨臣不答話,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到一旁交代了幾句,轉過身便道:“三天後的機票,下午兩點我開車去接你。”
“行。”黑瞎子笑著拍了拍解雨臣的肩,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應對解雨臣的回應,臉上的笑來不及收回,看起來有些尷尬。
“走吧。”解雨臣往前跨了一步,“難得今天空氣不錯。”
“是不錯。”黑瞎子跟上。
解雨臣走在前麵,步伐不由自主地快了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拍了拍微微凍紅的臉頰,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
黑瞎子插著兜在後麵緩緩走著,茶色的墨鏡過濾掉了對他而言過分強烈的日光,解雨臣的背影映在他眼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的眼神長久地落在解雨臣的肩膀上——那裏的線條曾經瘦削而鋒利,現在顯得勻稱而有力——解雨臣不再是那個單薄脆弱的少年了,他有些悵然。人真的是最適合用來闡釋變遷的動物。
但是,無論如何,解雨臣每次的變化都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他看眼看著那個清俊的少年不再擁有柔軟的眼神,眼看著他的笑容逐漸失去溫度——他已經不是那個偶爾會妙語連珠的年輕人了,黑瞎子多少有些惋惜,解雨臣現在更多的是長久的沉默,在解家逐漸走入正軌後,解雨臣性格中原有的活潑也一起消失了。黑瞎子看著解雨臣遠去的背影,終於覺得,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