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酩酊從噩夢裏醒來,甩一甩尾巴,先被禁地裏日複一日的寒流凍了一個激靈。
夢裏那抹神秘的黑色早已被血色吞沒,他眼前還是那樣枯燥的景色。
霜酩酊是一尾鯉魚。是一尾不受待見的鯉魚。
萬物有靈,鯉魚又稱得上是妖物裏的福星,尤其是錦鯉,圖的就是一個濃墨重彩,故而在族群裏,顏色越是鮮豔紅火的,越是有天賦。
但霜酩酊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通體雪白不見半點雜色,鱗片近乎透明,一條尾巴比觀賞型金魚還漂亮,幾乎與身軀等長,冰雕玉琢似的。
他這基因也不知從何而來,放在人類審美裏是登峰造極,可按照鯉魚的標準,就有點異類的嫌疑。
霜酩酊尚且沒學會化形,他自打有意識起就呆在禁地裏,說是家,其實是牢獄。
每到固定的時間會有同族過來送吃食,那時他離餓死也不遠了,這是他唯一能維持生命的機會。
但好在他每天都過得昏昏沉沉,在噩夢的血腥味裏時睡時醒,記不得太多事,也就記不得去想一句——“憑什麼?”
霜酩酊隻叛逆過一次,那是他十幾年裏僅有的接觸外界的記憶。
他生來就有妖力,卻仿佛不歸他所有。
霜酩酊忍受了十多年妖力橫衝直撞的痛苦,也有點久病成醫的意思,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方法。
那次他偷偷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識放在送飯人的身上,跟著他出了禁地。
鯉魚妖的族群紮根在鯉澤湖底,當然,凡人接觸不到妖物的世界,“鯉澤”一名,來自於鯉魚妖們在湖麵飼養,充當障眼法的普通錦鯉。
霜酩酊的大半意識在湖裏沉睡,剩下的那一部分就跟著陌生的同族在黃昏時投喂湖麵的錦鯉。
他模模糊糊間聽旁邊的居民聊起妖類的傳說,說法不一,但每個家庭都逃不開討論一嘴“龍”。
而那之後,鯉族首領察覺出了霜酩酊的不聽話,加固了禁地的防守,他就再也沒機會偷偷出去。
這一小部分瑣碎的記憶也在支離破碎的夢境裏被卷進角落,落了灰。
此刻,同樣在噩夢清醒的間隙,不見天光的禁地裏,那段記憶又卷土重來,潮水似的裹挾著霜酩酊並不完整的意識。
霜酩酊覺得自己成了一戶人家的稚子,光著腳撲在剛回家的父親身上,纏著他要聽“神龍”的故事。
中年男人便把他扛在肩上,給他講龍族生活的雲端宮闕,講神龍吐息則日月輪轉,怒嘯則百川倒流。
他說龍是最後的神,萬物不出其右。
霜酩酊還沒研究明白人類的雙腿是什麼感覺,他就抽離出稚子的身軀,附身在男人的視角上。
他又聽男人在高談闊論,吹噓龍族大族長的豐功偉績,說他天賦絕佳,毫發無損地渡劫,又憑一己之力收複了凡間洪水。
霜酩酊感受著雙臂的力量,他一邊跟著男人的動作活動四肢,一邊想: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隻是一個還沒化形的鯉魚妖罷了。
婦人走出來了,霜酩酊便又跟著她洗手布菜,繼續被動地重溫這一段有些久遠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