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文明的意義之一,就是給我們千奇百怪的人與事物命名而已,像我的名字叫祝鶴童一樣,是一種形式,我不知道叫做“祝鶴童”與叫做“一隻狗”有什麼不同。
這會兒,我側身斜躺在寢室上鋪的單人床上,不想起床。為什麼要起來呢?被窩裏暖融融喧呼呼地,這節課的教授壓根就認不全學生,同寢的哥們可以幫我點名,所以這會兒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舒適的被窩時光。
一年來,沉思默想占據了我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在今天的這種“遊戲人生”的一片享樂主義的現代生活場景中,的確顯得不適時尚,不過反正沒別人知道。
我感到無邊的空洞和貧乏正一天重複一天的從我的腳底升起,日子像一杯淡茶無法使我振作。我不知道我還需要什麼。沒有目標的生活比有目標的生活更讓人無法承受,我記得有一本書叫做《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剛看時體會不到,現在回想起來說的真是忒深刻。
也許,我還需要一個愛人,一個男人或女人,一個老人或少年,甚至隻是一條狗。我已不再要求和限定。就如同我必須使自己懂得放棄完美,接受殘缺。並不是什麼曆經滄桑後的感悟,隻是因為,我知道,單純的性,是多麼的愚蠢!看周圍的人年紀輕輕就天雷地火死生鍥闊,我隻是冷眼旁觀就替他們出了好幾盆地汗了,累不累!
對於我,愛人並不一定是性的人,因為那東西不過是一種調料,一種奢侈。
性,從來不成為我的問題。
我的問題在別處:一個殘缺時代裏的殘缺的人,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我常常覺得自己化身成為兩個人,一個在現實中,一個躲在暗處窺視分析著另一個。
身為教授的父親曾試圖糾正我的這種所謂的病態的自我分離感,自從我的母親過世後便終日沉浸在學術研究中的他自然是無暇過多地關注我這個有點小毛病的兒子,幸亦或不幸,他的糾正宣告失敗。最終我的毛病被歸結為搞藝術的整天沒個正事,有一段時間甚至要我改專業。
我正一心沉溺在自己的思想中時,寢室的門“砰”地一聲被強製開啟了,隨後傳來叫喊聲:“童童,就知道你還在這睡呢!快起快起!我都找你一圈了!我要上去了噢,不想被捉光在床就痛快麻溜利索的起床!”邊說著,邊猛搖床柱。
不用睜眼,我也能知道這個聒噪鬼是誰。他叫柳莫言,聽聽這名字不知道的準保還以為是一個青年儒雅才俊呢!實際上這家夥惡劣的很,天生的享樂紈絝子弟,他那個據說打個噴嚏天也要給捧場下幾瓢雨的父親和我父親同是“老三屆”知青,共患難又共奮鬥趕上好時代的交情,拜這種交情所賜,我跟柳莫言用他的話形容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們現在在一個大學,他大我兩屆,眼瞅著就是要畢業的人了,可我沒見著他有一點成熟進步的苗頭。他哥姐都在國外拿到文憑自我開拓了事業。可輪到這小子,愛國呀孝順呀金子處處發光呀祖國需要他呀的廢話整了一堆,實際上說白了還不是沒勇氣去國外打拚。
其實我頂不喜歡這種靠著家長的蔭蔽為所欲為不求上進的世家子弟,但莫言的率性直性不拘小節甚至沒心沒肺等等林林總總是我沒有的,我甚至很是羨慕他的這種天性,他這種人大概永遠不會像我這樣自我隔離在社會之外吧,而且柳沒有一般時下世家子弟地那種裝腔作勢眼縫裏看人的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模樣,所以從上幼稚園開始他就一直位居我鐵哥們榜的榜首。
“童童童童……”這家夥!念經似的邊敲我的床底邊念叨。可憐我的大好賴床時光啊!
我不得不睜開眼睛,皺眉道:“唉呀,這麼早……”
“還早呢!太陽都要照到你腳後跟了,快起快起,賴床鬼!”說著又猛搖了床欄幾下,我真擔心這床叫他搖塌了。
“我說,柳莫言,合著你是來給我摧魂來了啊!”
不情不願迷迷糊糊地穿上衣物,我從床上下來,哀怨地看著始作俑者,這家夥就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童童,不帶你這麼勾引人地!你明知道我定力不足嘛。”柳莫言嬉皮笑臉。
“找抽!”我作勢打他。
柳莫言揉著自己的胸脯,裝腔作勢地邊吐血邊呻吟:“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哪。”
我習慣他這人沒正經的樣子,心知這家夥一貧起來沒頭,趕緊帶領他往正道上走:“喂,有話快說有氣快放!”
“沒有氣,不會放。”一副心不在肝上的樣子。
“沒有?”“沒有!”
“那好,您慢坐,我洗臉去了,恕不奉陪。”
“哎,童童童童!”柳莫言趕緊來拉我。
我心中暗笑,得逞!耶!小樣,我還治不了你,就知道你那好說好商量著不走拿鞭子抽兩下就狂奔的性子。麵上我甭住麵部肌肉:“不是沒有那什麼嘛?”
“有!有!”“有什麼呀?”“有……”那個氣他到底沒說。
“祝老爺子您先坐。”柳莫言揪著嗓子學起紅燈記裏李鐵梅的腔調:“童童,你聽我說!”蓮花指向側一指:“……”幹剩嘴嘎巴沒有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