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循聲望向陳嘉茵的身後，什麼異常都沒有，過了會兒才注意到先前被張維打昏在房間裏的男人從她身後緩緩爬出門，眼神空洞地用滿是血汙的手拉住陳嘉茵的褲管：“鹿仙饒命！饒命啊！我錯了，是我錯了！”張仁德的小弟身體抖得像個篩子：“老大，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看老三這個樣子……”張仁德此時絲毫沒有了往常在小弟們麵前的威嚴，強裝鎮定蹲下身去：“老三，你怎麼了？”
被稱為老三的男人滿臉的橫肉褶皺裏都嵌入了痛苦：“老大，我偷的，鹿茸是我偷的，和祝賀安沒關係！你放了他吧！”張仁德的氣焰又被滅下去三分，拎起老三的領子：“你偷的？你為什麼要偷鹿茸？”
“小薇說要是再不把錢給她，她就……她就把孩子打掉。”老三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抹虛弱的柔軟，陷入無休止的懺悔中，“鹿仙人在上，我絕對沒有說謊。祝賀安隻是來我們店裏買了特級鹿茸，和這件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張仁德感覺臉快要被不成器的戀愛腦屬下丟完了，臉上的疤不停顫動：“那我們在祝家找到的鹿茸……”“是我趁大家不注意放在那兒的，老大，我錯了，你罰我吧！”老三用手死死抓住張德仁的衣角，他的手被張仁德大力拂開，像推開什麼晦氣的髒東西。
“張老板，看來事情已經搞清楚了，是你們自己人闖的禍。你是不是欠祝先生一個道歉？”陳嘉茵將祝賀安扶到房間裏，緊緊盯住張仁德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張仁德被陳嘉茵的氣勢震懾，居然囁嚅地說不出話，開口便是泄了氣的一句“對不住”。自家老大給別人道了歉？背後的小弟麵麵相覷，知道今天是楓仁堂失了勢，扶住老三一個接一個灰溜溜地跟著他踏出門去。
鬧事的剛走，廟裏出奇的安靜，先前喧鬧的遊客和導遊的講解聲消失得幹幹淨淨，隻剩被打翻的鹿形香火爐昭示著短短的時間裏發生過什麼。簷廊上的風鈴一動不動，空氣裏有什麼東西也跟著凝固了起來。
令儀師姐招呼廟裏的其他人清理現場，國字臉上看不出表情。她拍拍張維的肩膀：“你們走吧。小邵，把祝先生帶回青山寮，讓他休養好就下山去。”被叫做小邵的年輕女義工聽罷費力扶起祝賀安，陳嘉茵上前幫忙，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卻被小邵彬彬有禮地攔住：“祝先生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們想問什麼過兩天再來。”很顯然，除了當事人，所有人都覺得現在不是時候。
祝賀安全程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埋頭任由小邵攙扶起往回走，陳嘉茵和母親還想多問些什麼，看到祝賀安臉上的血汙以及整個人頹喪又虛弱的樣子也隻好先按捺下來。
令儀進屋，伸出手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正當眾人打算原路返回時，令儀複又睜開了眼睛：“阿維，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張維一開口就是判斷出了異常：“師姐，祝賀安的事和我們家有關？”
令儀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不然怎麼說你是張家人裏最聰明的一個，可惜生不逢時啊。但是你隻猜對了一半，這件事不僅和你們家有關，也和陳小姐有關。”
張維聽罷不免有些疑惑：“怎麼還會和陳小姐有關？就因為張仁德叫她姨？那麼多年以來你一直都不肯告訴我當時爺爺和鹿仙人到底定下了什麼樣的契約，莫非這也是當時種下的因嗎？”
一縷光打在張維的臉上，一半的他隱入暗影裏，一改平時人前精幹的商人模樣，在令儀麵前像麵對年長自己幾歲的姐姐。令儀看張維的臉，透過時間似乎看見了從前的影子，那是十六歲的少年第一次和爺爺一起上山，臉上帶著稚嫩的疑惑和不解。十幾年來令儀不曾想過讓張維過多了解這些，為的是能夠履行張青山之間的約定，所有錯誤到他那裏落幕，別再糾纏下一代。可如今，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是否可以繼續守約。
因為那個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她麵前，以另一個身份另一個名字。
那是幾十年前的一個雨夜，鹿仙人廟還隻是一間盤踞在瓊苑山的山腰上的小小破土房，也是有少許人供了一些平常的吃食，並不起眼。令儀當時才來到赤珠島幾日，看過了島上所有大大小小的新奇物什，還沒完全準備好就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走在前麵的男人形容枯槁雙頰凹陷，隻有一對眼珠偶爾轉動才證明他仍舊是個活物。瘦削的手在行走時來回擺動，像在風中舞動的枯枝。他後麵跟著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年夫妻，兩人臉上神色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眼睛牢牢吸附在前麵的男人身上，生怕他逃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