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生債(1 / 2)

“婆婆叨擾,不知前方還有大約多長時間到祁相故居?”

隔著蜀中與京都交界處薄薄一層山澗,從帝都來的年輕人迷失了方向,春日寒風凜冽,順著他的步伐掀開罩衫下擺。

此時臨近辰時,清宏大府的路猶如龐然巨物的腹腸,吃住這條小巷的頭和尾,他彎著腰,一副彬彬有禮之姿,朝當地人詢問去路。

“你也是來祁丞相故居尋覓舊書的?小夥子,如今已經收不到什麼好東西啦,前幾年朝廷下來了波人,能撿走的都拾去了,如今估摸著就是個空宅!罷了罷了,一路往深處行,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能看到牌匾了……唉,若是沒被拆去的話。”

提著菜筐的老人搖了搖頭,滿臉惋惜。

年輕人垂下了目光,數年宦海將他的麵龐削得圓滑,此刻卻乍現出一種溫軟融融的情態。

“可我曾是祁相弟子,恩師的物件,有多少算多少,總歸要替他整理的,若不然,心底裏總有道坎過不去,多謝您。”說完這句,也不等老人再有反應,便徑自離去。

年輕人成名在十八的年歲,可那個人卻比他還要更早,早到天妒英才,連上天也見不得這人存活世間百年。

忽地,他停下腳步,竟麵露一絲愕然。

抬眼望去,麵前這破舊的宅院沒有一絲人煙,簷角有難以清理而堆滿寒涼的霜塊,門口的石頭擺件積滿了灰,還有正在風中左右搖晃的銅鈴也缺失了一角。

年輕人覺得自己仿佛一隻錦衣的野鬼踱入祁府,膝蓋以下沉入千鈞的力量,邁出去的腳也默默收回了。

“宥禮,怎的不願進去?連你也厭棄這處宅子不詳,不願貴足沾賤地麼?”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聲線清冽,聽著還有些熟悉,語氣卻算不上客套。

可自從年輕人官拜二品尚書郎,他已經很久未曾聽過有人喚他的名字,更別提還有人會以這樣的口吻同他講話。

名喚宥禮的年輕人皺著眉轉過頭,一襲布衣青衫,瞧著個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支著根木削的拐杖慢悠悠地走來。

年輕人驚嚇,連忙躬行上前幾步,拜下身來:“晚輩白宥禮,見過簡師叔。”

簡棠深站在一處雲色瞳朦的橋邊,離他約莫五步遠,緘默地凝視雪白的露水之世。

他不說話,年輕人也未窺探明他的雙眼。良久地,他如往常般平淡地陳述:“宥禮,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而我與謙離入京十載,自問也將所學所得全部教授於你。”

“所以,”簡棠深指著橋下的流水,照出兩人薄如晨霧的一罅之影:“今日,你是來向你的老師告別的嗎?”

十載露泡夢電雲,朝如草,暮如土,年輕人未束冠的年紀,剛從江南煙雨渡過海門,順著護城河,靜靜地流向帝都的城門。

他年輕,他天真,有著無窮的幻夢,而祁丞相冷眼看著他永蹈萬劫之所,似一叢傲岸的菖蒲,不遠不近地存在。

於是,年輕人於人情世故中翻覆,於兔死狐悲中倉皇。而丞相卻執他的手,落子在廝殺的奕局:“宥禮,不能悲傷,隻能韜藏,因你還有崎嶇未盡的古道。須知,若你死,則他人生!”

他們似歸於十年前一場匆匆的言談,年輕人的錦衣還是少時的學袍,丞相坐在對麵,向他闡述棋之生死,人生不由己。教他不做危巢的燕,他要磨礪一把好劍,卻不曾把握於掌心,是請他脫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