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憶死在一個積雪有三四尺高的隆冬。
她生時備受矚目,死時卻悄無聲息。除了窗沿那一株邊開放邊飄落的白梅,再無人關注元朝第一位皇後死前的最後一麵。
隻因為這裏是皇宮中人避之不及的冷宮。
這一天,也是元朝皇帝另立新後的日子。
天將將亮,整座皇宮就熱鬧起來了。宮牆外偶然間路過的太監和宮女的低語聲,語氣裏無不夾雜著喜悅。
即使是偏遠的禁地冷宮,也還是能夠聽見喜慶的奏樂聲。
蕭憶彌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意識,想的竟還是元裴。
十四歲的元裴,紅著臉送蕭憶綠檀木梳。
十六歲的元裴,跪在靜安寺的神像麵前,結結巴巴許願,要與蕭憶一生一世一雙人。
二十歲的元裴騎著黑頭大馬,用十裏紅妝迎娶蕭憶。
二十三歲的元裴染上天花瀕臨死亡,握著蕭憶的手,許下你若不棄,我永不離的誓言。
回憶就像沁滿毒藥的糖霜,吃進嘴裏是甜的,卻專要人命。
蕭憶嘴角含笑離開了冰冷的人世,被她摩挲過成千上萬遍的綠檀木梳也隨著她的離去,從掌心墜落到地麵,最終一分為二。
而綠檀木梳上的詩句;山有木枝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也隨著主人生機的逝去而覆上一層灰霾。
朝陽殿,按理來說是皇後的寢殿,但新皇後劉善思不住這裏,反倒是皇帝元裴放著好好的養心殿不住,硬要住在朝陽殿。
今日是新後繼任大典,宮裏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唯獨昭陽殿沒有裝扮任何事物。
宮殿裏異常靜肅,守在門口的太監和宮女皆是大氣都不敢喘。
池州、銅陵、宣城等多地發來急報,江南一帶突發水災,水深高有三丈,受災麵積達十五萬頃。
元裴連身上穿的大紅吉福都沒來得及換下,召喚三公九卿進宮商量對策。
一條接一條的聖旨傳出皇宮,魏衷宣旨都宣得口幹舌燥雙腿發軟。
“魏公公,再過半個時辰,吉時將誤了,您行行好,幫忙問問,陛下什麼時候去鹹福宮。”皇後身邊的紅珠一個勁的哀求。
魏衷不敢得罪紅珠,紅珠身後是皇後,但他更不敢此時去觸皇帝的黴頭,隻能拖著紅珠,“雜家這就進去問,紅珠姑娘在這裏稍等片刻。”
他沒給紅珠再次說話的機會,踏進了昭陽殿。
見到魏衷進屋,一臉為難模樣,元裴捏了捏內心,走出內殿,魏衷緊隨其後。
“皇後想通了?”元裴止步,說話聲音疲憊,神情懨懨,但目光如炬。
魏衷心裏咯噔一下,他很快便反應過來皇帝說的人是廢後。
搖頭道:“不是。”
元裴通常喜怒不形於色,隻問:“她有什麼反應?”
看似是一句平常的不耐煩的詢問,若不是魏衷長期細心觀察下來,斷然會忽略元裴嘴角一閃而過的譏誚。
魏衷捉摸不透元裴的心思,如實道:“聽下麵的人傳報說,娘娘吃完晚飯後便一直在睡。”
不知何緣由,元裴身上的氣勢陡然一淩,在禦前伺候慣了的魏衷手心頓時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