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將至,長安城被連日的風雪籠罩,街麵上的行人稀稀疏疏。
離城三十裏外的一條小路上,一輛馬車正在厚厚的積雪上轆轆前行。
趕車的是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手上戴著枚碧玉扳指,衣飾頗為精致,隻是衣服上的隨處可見褶皺和下頦那撮淩亂的山羊胡,讓他顯出幾分狼狽。
西風卷雪吹進了他的眼睛,中年男人伸手擦了一把。
“吳管家,吃點東西吧。”
車廂的簾子忽然被撩開,一隻婦人的手遞出來一張烙餅,同時露出半張曲眉豐頰的麵容,這婦人四十左右的年歲,神情憔悴,雙目頗為紅腫。
原來這趕車的男子是名管家。
吳管家擺手道:“夫人,您和二小姐吃吧。”
那夫人歎了口氣,縮回胳膊放下車簾,轉身將手中的烙餅遞給了身旁坐著的少女。
那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懷裏抱著個嬰兒。
她並不清楚這孩子的身世。
漢中羅家,素有“漢中第一莊之稱”,是漢中城的首富。
這少女名叫羅綺,是羅家的二小姐。
半年前,羅家大小姐羅青,去往長安外祖家住了幾個月,回來時便帶了這個嬰兒,羅青在路上染了風寒,到家沒來得及交代一聲就咽氣了。
與她同去的下人說是大小姐在路上撿的,可外麵卻有人傳言是羅青自己生的。
這話其實挺惡毒。
因為誰都知道,羅青的丈夫,是吉門鏢局的少鏢頭周奎,在這嬰兒帶回來之前,周奎去了藏邊走鏢,已經半年多沒有回來。
說這嬰兒是羅青的孩子,無異於說她偷人。
羅綺當然不相信那些傳言,可大姐死了,自己再也看不見,她有時甚至希望那些傳言是真的,這樣她看到這個孩子,就像看到了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姐姐。
她才十五歲,想法難免還有些孩子氣。
羅綺接過母親手中烙餅,卻沒有吃,嘴一扁,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直滾到烙餅上。
“綺兒,別難受了,聽娘的話,先吃點東西。”羅夫人攬過她肩膀說道。
羅綺倒在她懷裏抽噎道:“娘,你說爹爹是真的死了嗎?”
羅夫人眼中湧現出一片淚光,緩緩道:“吳管家親眼所見......”
“嘎吱,嘎吱......”
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一陣馬踏積雪的悶響聲。
羅綺驟然止住了哭聲,坐起身子驚慌道:“娘,好像有人來了。”
羅夫人臉色一變,耳聽馬蹄聲越來越近,失聲道:“莫非是周奎那賊子!”
她話音剛落,隻聽不遠處有人笑道:“有勞嶽母大人記掛,正是小婿。”
這人雖然在笑,語氣中卻充滿了令人顫栗的陰狠,和貓抓耗子般的快意。
“駕......駕......”
車廂外,吳管家拚命催馬疾行。怎奈這馬雖然神駿,卻奔跑多時,早已是強弩之末,何況馬車的速度怎麼也比不上一騎單人。
不過片刻的功夫,周奎便來到了馬前。
“嘶......”
馬兒一聲哀嘶,伴隨著女人的驚呼聲。羅夫人和懷抱嬰兒的羅綺,從傾斜的車廂中滾了出來。
雪地上片片殷紅的血跡旁,那匹馬蜷縮著身體微微抽搐。馬脖子上的刀痕,在雪光的映射下有些刺眼。
“周奎......”那夫人咬牙看著他說道,眼中似乎也要噴出血來。
“不過死了一匹馬,嶽母大人何必如此生氣。”
周奎英俊卻略顯刻薄的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意。
“我羅家有何對不住你?”羅夫人看著他問道。
周奎隨手在雪地上擦了擦刀上的血漬,並不理她,轉身對著吳管家笑道:“吳管家,說說吧,你將羅霄藏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吳管家嘴唇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說。
他原是個膽小的人,可羅家對他有恩,這份恩情撐住了他心中的恐懼。
這賊子連我六歲的霄兒都不肯放過,羅夫人心裏瞬間一涼。
隨即又鬆了一口氣,周奎這樣問,至少說明幼子羅霄還沒有落入他手中。
“再問你一次,羅霄在哪裏?”周奎語氣平淡地說道。
“不知......呃。”
吳管家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因為他已經被周奎手中的刀割斷了喉嚨。
“吳叔!吳叔!”
羅綺奔上前哭喊,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管家,她早已當做親人看待。
到此地步,原本心中悲恐的羅夫人反而冷靜下來。
她俯身合上了吳管家未閉的雙眼,起身走到周奎麵前,望著他說道:“你總該讓我們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三天的經曆,恍惚像做了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