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每個人都像一艘小船。從出生的一刻便開始飄蕩。從蜿蜒的小河開始,不停向前,有的早早在岸邊停靠,有的不停向前,直至奔騰的大海。還有的,在半路就翻了船,沉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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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今天下班回了家,家裏隻有許梅一個人。
陪許梅吃了飯,她進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隨意刷著視頻。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門開了又關上。何安看了眼時間,23:39,她盯著那個時間頓了許久,又是一個不眠夜。她有些後悔在今天回來了。
果不其然,外麵許梅一陣陣的謾罵又在空蕩的房間炸開,和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何衛國也絲毫不忍讓,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
何安下床關上了房間的門,這樣子就清淨許多了。她輕嗬了一聲,她挺同情左右的鄰居的,攤上他們這一家真是遭了殃了。
\"你怎麼不死在酒桌上!你回來幹什麼!你還回來幹什麼!我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才跟了你!我伺候你們這一大家……\"
伴隨著咒人的話語,茶杯摔在地上應聲而碎。
何安坐在房間裏不為所動,她不想攔,因為攔了也沒用。這樣的場景她見過無數次,同樣的話她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她打開窗戶,一陣寒意襲上身子,外麵飛揚著輕飄飄的雪花,撲在臉上,涼絲絲的。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雪,很厚,好像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那年,好像也有這麼厚的雪。
那年,何安三歲,彼時的他們還住在鎮子裏。那一天晚上,外麵下了好大的雪,許梅一言不發,憋著一股氣兒,拉著何安走在深深的雪裏,挨家挨戶地找酒桌上的何衛國。
何安還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她隻知道,她的腿深深陷在雪裏,凍得幾乎沒了知覺,隻能跟著媽媽的大步而邁著小碎步。
長長的街道留下兩道深深的雪窩。
終於,兩個人停在一家飯館前,許梅聽著裏邊的人一陣陣紅火的吵鬧,不時還夾雜著下流的葷段子。許梅的臉色變得鐵青,何衛國的聲音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裏。她緊緊攥著何安的手,不停地顫抖著身子。
臘月的寒風,好似穿透了人的骨縫。何安好像也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她不安地仰起頭看著媽媽,似有祈求,手太疼了,她輕輕哼哼著,許梅充耳不聞。
似是股了一股勁兒,在門外的短短幾秒之間,許梅想到了她結婚後所有的不幸,想到了何衛國在婚後所有的本性暴露。她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悲苦的女人,所以,她衝了進去。
屋內的吵鬧戛然而止,大家都帶著驚訝地看著門口一臉怒氣的女人,接著又很有默契地看了一眼何衛國。氣氛突然凝結,這時,酒桌上一個臉已經通紅的男人出聲打破了沉默,他衝許梅揚了揚頭,
\"來,梅梅,坐下,咱聊聊!\"
何衛國有些局促,他站了起來,嘴張開又合上,不知道說些什麼。
許梅冷哼一聲,接著一把手甩開了何安,直衝酒桌上去。
還沒等大家有什麼反應,酒桌已經應聲掀在地上。飯菜酒水倒在地上一片狼藉。下一秒,她撲在何衛國身上,耳光啪啪扇在他臉上,細看,血紅的印子已經漸漸浮現。
何衛國被打的不住踉蹌往後,但他絲毫沒有還手,隻是伸出手擋著許梅的毆打。何安看著眼前的混亂,有人在旁邊看著好戲,有人埋怨許梅砸了攤子,也有一些人上去拉著許梅。
何安不住地放聲大哭,小小的一團站在原地,鼻涕混著淚水糊了滿臉。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願意抽出一分鍾的時間看看這個小孩。
何安不停地抽噎著,斷斷續續地喊著\"爸爸,爸爸。\"在淚眼朦朧中,她看到她的爸爸已經被許梅摁在了後麵的櫃台上,滿臉是血,但是還是沒有還手。
何安在那一刻心裏想著的是:她的爸爸要被媽媽打死了。在那一刻,何安隻覺得爸爸很可憐。然而在很久之後,她才漸漸意識到,其實都挺可憐的,是的,是可憐。
許梅的處事方法,哪怕在長大後的何安看來,許梅是個悍婦!至少在那個時候,已經喝的暈乎的何衛國也沒有動過許梅一根手指頭。所以後來的何安一直都很反感遇到事情就想著用吵架暴力來解決問題的人。
聲嘶力竭隻會讓人心力憔悴,打架鬥毆也隻能激化矛盾。但是在許梅的心裏,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抒發她的怨氣和怨懟,隻有昭告天下才能顯出她的悲苦。她從來不認同\"關上家門理論\"的觀點。
何安還是哭著,她跑上去抱住了爸爸的腿,小小的手掌摩挲著爸爸的腿,她甚至希望爸爸能還還手,這樣就不用挨打了。她不懂,爸爸隻是喝了酒,為什麼許梅會這麼生氣。